學達書庫 > 亦舒 > 潔如新 | 上頁 下頁


  老史口吻,像個過來人。

  「等她們畢業,就嫌從前的老師老大迂腐,唉。」

  我只得說:「多謝指教。」

  正好思敏到教員室遞功課。

  老史說:「看見沒有,」他嘆息一聲,「校園像香格里拉,鳥語花香,與世無爭,每年有年輕貌美明敏的少女來追求夢想,所以我一耽二十年。」

  我欠欠身,「我要去上課了。」

  別以為他已一百歲,他才四十余,正當盛年。

  陽光自圖書館的染色玻璃射進圖書館,形成彩色光環,剛好照在思敏漆黑頭髮上,她看上去像安琪兒,可是,老史的忠告發生作用,我靜靜看了一會離去。

  回到家,爸媽似乎已經吃過飯,我做一個三文治,邊咬邊叫:「爸,媽。」

  忽然看到冰箱上有一張字條:「志一,我們上船去了,好好看店,記得吃飽,穿暖。」

  我嚇一大跳。

  什麼,我以為是下個月,至少是下個星期,他們竟忽然離開了我,我頹然坐下。

  不再疼惜我,終於當我是大人了,過些日子,說不定勸我搬出去獨立:「志一,到底廿多歲了,男兒志在四方,守在媽媽裙腳下不是辦法。」

  我苦笑。

  在家裡真享受,永遠有好吃食物水果,不用做清潔工作,還有,免租免水電。

  這幾年來我已頗有積蓄,隨時可以置一層小公寓搬出去住,可是,除出慣性依賴,我對老店頗有感情。

  讀歷史的我對百年老店十分愛惜,據說中山先生向華僑籌款之際,曾經到過王家鋪子,可惜並無照片作證。

  我鑽進被窩睡覺。

  第二天一早鬧鐘把我叫醒,屋裡冰冷。

  可是,我有正經事要做,我要下樓打開店門。

  我淋浴更衣,到了樓下,已有人客在等。

  我說:「襯衫西褲可以自信箱遞進。」

  「我要洗大衣,有人把羅宋湯倒在白色外套上。」

  我一看,喲,橘紅色一大灘,又油又髒。

  客人開始野蠻,「小哥,能否清理,喂,別忘記你們叫潔如新。」

  我沒好氣,「放下吧。」

  他走了,跟著又有客人進來,我忙著打單,取衣,收款,十分忙碌,這便是小店生涯。

  我到鄰近小店買了甜圈餅泡到咖啡裡吃,刹那間覺得自己真像足洗衣店小哥,些微讀書人氣質也失去了。

  有年輕人來找失物,我問:「請問失去什麼?」

  「一封信。」他焦急萬分。

  「呵,是在這裡。」

  那年輕人立刻把信撕個粉碎,他問我說:「謝謝你,幸虧沒有寄出,我與她已和好如初。」

  我微笑。

  他走了,我聽見身後有人叫我:「小志哥,吃午飯了。」

  誰,這是誰,什麼人有這樣悅耳聲音?

  我轉過頭去,目瞪口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漂亮少女,身段挑長,臉容秀麗,面孔只比我手掌略寬一些,可是大眼睛明亮,眉毛濃密,她只穿白襯衫藍布褲,手裡捧著一盤食物。

  我回過神來,「你是哪一位?」

  她笑笑答:「我是房客汪太太表妹。」

  「對,」我想起來,「你叫阮津。」

  「正是,令堂叫我表姐照顧你飲食,這事由我負責。」

  「怎麼好意思。」

  她放下食物盤,「請來用餐。」

  我一看,是一碗水餃,「什麼餡?」

  「這是素餃,你請試試。」

  我一吃,發覺是薺菜餡,香口無比,這薺菜是一種華北野菜,十分難得,「何處找到薺菜?」

  她答:「表姐朋友在後園栽種成功,完全有機,放心食用。」

  我哈哈大笑,「華僑去到何處都設法弄吃的,民以食為天。」

  「小志哥,」她說:「我可否請教你關於英語上疑點。」

  「你英語對話已相當流利。」

  她搖搖頭,「那不足夠,我想學俚語。」

  我看著她秀麗五官,上帝造她之際,肯定心情特佳,用了許多心思,她是美人。

  媽媽說我一次自幼稚園下課,曾經嗟歎:「班上沒有美女」,大人因此笑得前仰後合,可見我自小貪圖美色。

  只聽得阮津這樣說:「前日我在學校聽見兩個男同學玩笑,一人戴上面具,重呼吸兩下,忽然對另一人說:『我正是你父親』,大家都笑了,這是什麼意思?有什麼好笑?」

  我一聽,也忍不住笑。

  「看,小志哥,你懂,你也笑了。」

  我答:「那是萬千影迷星球大戰三集中一幕濫情戲,黑武士忽然對小天行者坦白:『我正是你父親』,影迷覺得幼稚可笑,故此時時引用。」

  阮津一臉疑惑。

  「我有這套電影,我立刻借你看,你會明白。」

  她說:「又有一次,老師建議我取名史提拉,忽然有男生扯著上衣大聲嘶叫『史提拉』,大家又笑,為什麼?」

  「呵,這比較複雜,你得讀一本叫『欲望號街車』的著作。」

  「要學多久才能真正懂得英語?」

  我想一想,「在此地讀書的話,三五年已足夠。」

  她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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