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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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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舞男比她少十五歲,她認識他時,他才二十一歲,他在一間曖昧的酒吧裡跳脫衣舞,八十美元一場。」 助手把口供筆錄扔到桌上。 「她把他自舞場拎出,幫他入學,他毫無興趣,她幫他做生意,似母子,又像姐弟那樣過了十多年,忽然之間,他要求分手。這些年來,她從不管束他,那樣放縱,也是留住他的一種方式,但是他說他要結婚,一定要完全切斷中止關係。」 助手消化了口供記錄,把劇情重組,繪形繪色,各同事都走近聆聽情殺故事。 「換了是我,有人對我那麼好,我一定忠於她。」 「可是你想想,她此刻已經五十以上,再也不能孕育下一代,你不想有子女?」 「我並不封建,大幾歲無所謂,像母子就不必了。」 「當初是怎麼相愛?」 「不可思議。」 這時聶司發話:「大家還辦案不?」 眾人散開。 助手猶自喃喃:「情殺案。」 聶仁昌,像所有成年人一樣,感情也遭過滑鐵盧。他不發一言毅然退出,默默忍耐渡過難關。九死一生?不見得,但著實瘦了三十磅,家人以為他染上無名傳染病。說也奇怪,慢慢好了,又活下來。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對方,躲遠遠,避免提到她名字。親友無意中提起,他會停一停說其它,像「新西蘭南北兩島其實是海底火山頂部,市民在近海邊沿建築家居,十分危險」……之類。 也許是愛得不夠,可能是性格使然,他沒有懷恨。後來,也見過她一兩次,離遠點頭,有點感慨,她與那人並沒有結合,不過,她已經完全與他無關,她不再是他的眼淚。 是甘元旦那傷心若絕的蒼白模樣深深打動他。 能叫一個如此有氣質的漂亮少女魂不附體,那人莫非懂得媚術? 他見過他,不過那時他已陷牢獄,由律師陪同,穿著灰色囚衣,坐在會客室一言不發。 一般市民都以為兇手額頭出角,眼似銅鈴,深紅色長舌滴血……其實不然,他們都是普通人。 他撥電話給特別看護。 「甘小姐情緒平穩,比想像中略佳,吃完麥粥,她抱怨說足踝極痛,服過藥物,已經睡著,原來她五呎七吋高,只有九十八磅。」 「傍晚我來看她。」 看護遲疑一下,她沒提起,甘小姐服藥之後,困極躺到床上,忽然這樣對看護說:「聽見沒有,是他在嘆息,是家宇怪我不爭氣。別怕,他常來這裡,雖然他已經不在,但這公寓四面牆壁,吸收了他的氣息與聲音,夜深後又再釋放,有時還有他的影子,我常常看見或聽見他……」 她終於累極倒頭睡去。 看護覺得這些迷蒙惺忪的夢囈,不必學給聶警司知道吧? 聶仁昌站起,告訴助手:「我到醫院去一趟。」 另外一名女助手說:「聶司,我與你走。」 她想看那個萬人迷。 到達病房,病人傷勢比想像中嚴重,他裸著上胸,敷滿紗布,臉上戴氧氣罩。 看護說:「十分鐘。」 大量失血的他臉容憔悴,尚叫女警一怔,真是一個漂亮的男人。平時總覺聶司英軒,比較起來,病床上這個叫伊高揚的人,才真正好看。 「我是聶仁昌警司。」 他朝警務人員點頭。 「要說的我都說完。」 「程眾女士,就在下層樓病房。」 他不出聲。 「聽說你申請禁制令,不准她接近。」 「正確。」 「甘元旦在家休息,你又可要見她?」 他雙眼露出淚光,「不。」他清晰答。 「那麼,你隨時可委託律師銷案。」 「明白。」 他閉上雙目。 聶警司帶著手下離去。 「怎樣?」他問那女生。 「臉容五官如女子般秀美,身形高大漂亮,又富男性魅力,的確有資格吃那口飯。」 「小姐,慎交男朋友,帶眼識人,切忌與人相爭,搶到開槍,損失慘重。」 他們下樓,病床上的程女士叫他們驚駭。 她整張臉包紮起來,約莫看到右邊臉頰骨已擊掉一大塊,完全變形。 這件事裡,根本沒有贏家。 只怕再高明的矯形醫生,也不能叫她恢復原貌。 程女士已不能說話,她面前擱著紙筆,只能書寫傳遞意思,看到有人,她緩緩伸出仍然纖美的手,抓住筆桿,抬起頭。 啊,真是詭異,像博物館裡木乃伊忽然醒轉。 這時看護與一個女子走進病房,擋在床前,那女子稱呼:「聶警司,我們又見面了。」 「周律師,沒想到碰到熟人。」 可不就是負責元旦那件案的周律師,狹路再度相逢。 只見周律師越發精練,應對沒有多餘表情,也不會多一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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