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家明與玫瑰 | 上頁 下頁 |
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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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樓下 本來咱們這層宿舍,是男生宿舍,好好的男生宿舍。不知哪個天殺的教官大概是怕老婆,提倡男女平等,於是乎這層宿舍便變了男女混合宿舍。一樓是女生,二樓是男生,三樓又是女生,四樓……三文治似的夾纏不清。 別以為混合宿舍是風流繁華地,才怪,自從搬來了女生,此地沒太平過。 本來穿內褲可以走遍全整大廈的,現在不行了,現在要端正服裝。不是怕女生不好意思,她們臉皮才厚呢!見了男生,上上下下打量,眼光不該集中的地方,就瞪著看,是咱們男人怕難為情,唉,若,說之不盡。世風日下,道德淪亡。 乒乓球桌子,她們占了;起坐間,她們在大講大笑;網球場,是她們曬太陽勝地,吱吱喳喳,沒完沒了,我是見了便避,避之則吉。 如此春去秋來,數個寒暑,居然相安無事,皆是我避之有方,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正確也。 我住二樓九號房。 復活節後,不知搬進來一個誰。 這個誰在我頂上三樓住,當然是個女的,這個女人可惡,每天早晚,鐵定六點一刻,起床洗臉刷牙,不知道為什麼,樓板薄是可能,盡聽到流水淙淙,涓涓不息,吵得我自床上跳起來。 這女人有毛病,大學九點半才上課,六點一刻起床幹嗎?吵得樓下的人不得安眠,我也算得用功了,准七時半起床,被她這麼一吵,等於強逼我也六點一刻起床,幾個月下來,因睡眠不協調之故,體重大減,不勝其苦,想要求調房間,又沒空房,真是不勝其擾。 我投訴於有關當局,當局曰:「不可以個人之敏感而干涉他人享用私家地之利益,請參考大英法律民事型犯案『私人妨礙』科。」 吹漲。於是我呆呆地忍受著樓上那女人享受她的私家地。 我心裡暗恨著她,於是去查她的名字。三樓九號——F.MUCHI。我一呆,這是哪一家的姓?日本人?中東人?可惡,幸虧不是中國人,方便我行事。 正在那個星期六,所有的女生都歡天喜地的出外約會去了,宿舍空了八成,我大喜,取出打字機,準備起碼作其七八頁論文,樓上就震天價響起來,有人敲釘子。 我看鐘,五點半。 不可忍耐的可惡,我放下打字機,沖上樓去,朝九號房就一陣大擂。 裡面一個女聲問:「誰?」 「樓下九號!給你吵死了!天天早上六點開始吵,到現在也夠累的了,休息一下好不好?樓下的人想做正經事。」我吼道,完全不顧後果,捏著拳頭。 門緩緩的打開了,房內沒有開燈,有點暗,一個女子靠著門,看著我。 走廊雖然不亮,我也嚇一跳。多麼美麗的一個女孩子!高而且瘦,象牙色的臉,漆黑的大眼睛,沒有笑容。穿件半舊紅色毛衣,一條長長的牛仔布裙子,軟軟的靠在門框上,一言不發。 我呆倒了半邊,氣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 男人啊,男人就是這樣不好,男人病在骨頭輕。 我囁嚅的說:「釘什麼?好吵。」 「對不起,」她慢慢的說,「吵了你呀?不是有心的。」 看!人家先道歉,我還能怪她?要她跪拜不成? 我只好說:「是是——不不——」 「現在不釘了。」她仍然沒笑臉,聲音倒是糯糯的,一口標準牛津英文。 「那是誰?」有男人在裡面問。 她回頭,「沒什麼,同學。」 那男人走過來拉開了門,瞪著我,「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我退後一步,這小子一定是她男朋友了。長得倒是漂亮,可惜凶了一點,我看到她房間地下堆著幾隻小小的木箱子,確是在敲釘子。 我只好說:「沒事,我走了。」 我裝模作樣,故作鎮靜的走了幾步,然後飛身下樓,進了自己房,猶自喘氣。 多麼美麗的女孩子!一定是中國人,怎麼姓了個怪姓?再也翻譯不出來的。難道是混血?又不像。她男朋友也不像混血兒,兩個人都同樣的高瘦,風采標緻,很一對壁人的樣子。 她這麼好看,真想像不到。 這麼美麗的女孩子早上六點一刻起床幹什麼? 噢——我真不明白。 第二天她六點過一些又起床了,我張著眼呆呆的看著天花板。MUCHI,到底姓的是什麼?況且平時也不見她出入宿舍,真是個神秘人物。 我搭訕地去問有關當局。 我問:「三樓九號的女生,搬來多久了?」 值班的女職員瞪我一眼,知我是老資格老住客,只好道:「六個月。」 「哦,念哪科?」 「法科。」 我的媽,得罪了她,等著吃官司。 這麼一個美女倒去讀法科。不可以貌取人啊。 「哪國人?」我問。 「奇怪,中國人,跟你一樣。」 「不不,她的不是中國姓。」 女職員聳聳肩,「我不知道。」 「讓我看看她簽名——」 「宋先生,這是私人文件,怎麼可以隨便讓別人觀閱。如果有人來查你,你開心嘛?」 我索性嬉皮笑臉,「若是美女來調查我,不妨。」 她差點沒將我亂棍打出來。 「木其」?「慕祺」?這算什麼姓? 過後幾日,因我留心於她,早上八點鐘,見到她與一男人在大堂抱頭痛哭,那男人正是當日見過那一位,長得眉目清秀,卻也愁眉百結,在替她抹眼淚,頻頻低聲好言安慰,她是埋頭在他懷裡。哭得噫氣。 好一幅動人景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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