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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劉伸出手,嬰兒不認得他,見他是穿黑衣的陌生人,哭了。

  維清把馬可摟在懷中,「請來參觀馬可的起居室。」

  那間房間並不小,光潔的大窗戶對著海,一式小小四五件家具,舒適精緻,浴室裹白毛巾成疊隨時應用,玩具都陳列在架子上。

  維清說:「我們也喝杯茶吧。」

  兩人坐下以後,維清歎口氣說:「你若想索還馬可,請依法律程序進行,不要再來找我,與我見面,反而會引起不便。」

  劉乃斌不出聲。

  維清說:「這間屋子有了馬可之後,不知添增多少歡笑。」她歎口氣。

  劉乃斌仍然禁聲。

  褓母過來請示:「我與孩子到園子裡曬太陽。」

  他們出去了。

  維清招呼劉君,「喝杯茶。」

  劉君卻站起來,「我告辭了。」

  維清不加勉強,「我送你。」

  劉乃斌也沒有拒絕。

  車子快到市區的時候,劉乃斌忽然說:「我明白你會真心對馬可好。」

  「謝謝你。」

  「可恨我不能給馬可同樣的生活條件。」

  維清說:「物質並非生活全部,正如你說,貧苦人家亦會出人才,外子一生靠獎學金讀書,又勤於半工讀,曾經做得胃出血,白手興家。」

  劉乃斌發愣,「可是,你看,我與馬可並無感情。」

  「即使是父子之間的感情,亦需培養。」

  劉乃斌疑惑,「你是鼓勵我索還馬可嗎?」

  維清搖搖頭,「怎麼會,我只是公道地說出事實。」

  「你真是善心人,你與你丈夫是兩個人。」

  「到了。」維清把車子停下來。

  「沈教授,祝我幸運。」

  維清誠懇地說:「我謹祝你找到理想的工作及伴侶。」

  他下了車,很快在茫茫人海中消失。

  過了幾天,徐日權同妻子說,「那人忽然棄權,不再與我們爭馬可了。」

  維清滿心喜悅,「那多好。」

  「可能是太知道不自量力了。」

  維清不予置評。

  「段律師說,在外國,他或許還有一絲機會,可是,我還是得防著這件事會再發生,維清,我們移民好不好?」

  「啊,移到什麼地方去?」

  「舊金山,溫哥華,讓馬可安然長大。」

  「可以考慮,到他生父母一輩子去不到的地方,我們就不會受到騷擾。」

  徐日權看看妻子,「維清,為何出言諷刺?」

  「日權,對待弱小,不必全力出擊。」

  「婦人之仁。」

  「日權,你在未名成利就之前,也曾經得到好心人拔刀相助,此刻何故心腸如鐵?」

  「我早已十倍報答了善待我的各式人等。」

  維清歎口氣,「你變了。」

  徐日權搔頭皮,「誰敢不跟著時代節拍亦步亦趨?」

  維清又歎一口氣,「是,」她忽然累了,「你說得對,生活從來不簡單。」

  「休息吧,這陣子你叫那人騷擾得精疲力盡。」誰說不是。

  那年輕人只知道爭取個人權益,而沒考慮需負的責任。

  可是維清同情他,每個人都應得到一個解釋,維清最妥善的解釋便是把他帶到家中看馬可。

  她已作出最壞的打算,一定要討還的話,儘管依法進行吧。

  半夜醒來,到廚房取水喝,碰見徐日權在吃點心。

  「還沒睡?

  徐日權輕輕說:「我在檢討自己。」

  維清詫異,「那真是難得的。」

  「我太心急,忙著要保護你同馬可,巴不得把敵人打得落花流水。」

  維清把手擱在丈夫肩膀上。

  「出手可能是重了一點。」

  「你願意幫助這個人站起來嗎?」

  「待我考慮,即使做,也不能讓他知道幕後是誰。」

  那還不容易,那是徐日權的拿手好戲。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他為何忽然放下官司?」

  維清說:「假設他是生父,他會希望孩子生活好過,或者,他覺得馬可的養父母待他不薄,暫居他家,可能只有好處。」

  「啊,」徐日權奇道:「是誰這樣啟發了他?」

  「他是知識分子,他自己會明白。」

  「一切為著馬可。」

  「是,你若愛一個人,你會替他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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