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寂寞鴿子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終於,她停了筆,搓一搓冰冷的手指,取過一隻扁銀壺,打開蓋子,喝了一口。

  開明笑,那當然是酒,用來暖身,笑著笑著開明漸漸眼眶潤濕,落下淚來。

  一位老太太牽著狗走過來,看到他在哽咽,十分訝異,「年輕人你可是觸景傷情。」

  開明點點頭,「我想是。」

  老太太朝她的方向著了看,「是個美女。」

  開明完全同意,「你說得正確。」

  老太太端詳開明的臉,「她令你流淚?」

  「不不,是我神經脆弱。」

  「那是因為愛得太深的緣故吧?」

  「你又猜對了。」

  老太太忽然很高興,「謝謝天我已經過了戀愛季節。」

  開明抬起頭來,「你也經過此苦吧?」

  老太太點頭,她身邊的小狗跳了一跳,吠數聲。

  可是秀月並沒有因雜聲而回頭張望。

  「我不打擾你了。」老太太拖著狗往前走。

  霧氣漸漸下降,這個二月比任何一個冬季還冷,開明怕秀月吃不消,但是她興致盎然,決意要完成那張水彩。

  開明覺得十分滿足,他根本不需要與秀月講話,心中已經充滿喜樂,他站起來離開人工湖。

  他叫部車子直接到飛機場。

  周家信十分詫異,「這麼快回來了?」

  「不捨得孩子。」

  「我們還以為你終於提起勇氣去見那第三者。」

  開明微笑低下頭。

  「她還在等你?」

  「不,她從不等人。」

  「呵,那你豈非兩頭不到岸?」周家信揶揄他。

  開明並不慍惱,「我又不想上岸。」

  「你到底想怎麼樣?」

  「等孩子大一點再說,起碼五六歲,上幼稚園,有話講得通,現在,我不在家,晚上他們會找我。」

  周家信歎口氣,「說得真可憐。」

  「光華園那些圖冊出來沒有?」

  「我叫人取出給你看。」

  周家信結婚兩周年紀念,請開明吃飯,子貴也來了。

  開明到場之後才發覺只得他們四人。

  「沒有其他客人?」

  「不關他們的事。」

  子貴胖了一點,氣質雍容,非常漂亮,戴著珍珠項鍊,可是這一串較大較圓,不是舊時那一串,想必是她新置的。

  「祝周家信與邵令儀永遠相敬如賓。」

  子貴說:「真沒想到大姐是那樣一位好妻子。」

  老周笑,「我早就看好,她思想成熟,生活經驗豐富,對人對事不存幻想,而且經濟獨立,這樣的人怎會不是好妻子。」

  開明笑:「真是佳偶天成。」

  子貴看著他,「出來吃飯也不刮刮胡髭。」

  開明說:「老周伉儷不介意。」

  「這是禮貌,以前你不是最注意儀容嗎?」

  邵令儀解圍,「你都不要他了,還理他的胡髭做甚。」

  子貴忽然認真地說:「當著大姐,我不必打訛話死撐,是許開明另外有人,我不過知難而退。」

  開明不語,一直喝悶酒。

  令儀說:「他哪裡有人,天天坐在辦公室,暗無天日,像在地窖受刑,下了班准回家帶孩子,你嫌他悶是真。」

  「上菜了,」老周說,「來來來,嘴巴不要光用來說話,也需吃吃佳餚。」

  開明挑喜歡吃的挾幾箸送酒,忽然掛住兒子,打電話回家問保姆他倆情況,姿勢像個標準母親。

  又賠笑說:「老是放不下他倆。」

  老周說:「一天比一天婆媽。」

  開明搔頭皮傻笑。

  飯後開明送子貴回家。

  子貴說:「你現在是個自由身了。」

  開明說是。

  「為什麼不去找她?」

  開明半晌答:「孩子們還小,需要我倆大量時間,我實在沒有能力應付別的事。」

  「這不過是藉口罷了。」

  「不,孩子在我心目中絕對占優先權。」

  「她與吳日良分開了,也是一個人,這該是好機會。」

  開明看著窗前,「子貴,那一次,我出差到倫敦,你因懷孕急召我回家,何故?」

  「我當時不慎誤會我倆婚姻還有得救。」

  「我也希望有救。」

  「告訴我,開明,那一天,你是否與秀月在一起?」

  開明面不改容,「不,我是一隻孤獨鴿子。」

  車廂裡沉默了。

  到了家,子貴在下車時心平氣和地說:「開明,刮一刮胡髭,換件襯衫,你會像新人一樣,去,去找她。」

  開明在電光石火間忽然明白了,「你可是要結婚了?」

  子貴點點頭。

  開明看著她,「我真笨,當然,你會是一個最好的伴侶,思想成熟,生活經驗豐富,對人對事不存幻想,而且經濟情形大好,這樣的人怎會不是好伴侶。」

  子貴不語。

  「祝福你。」

  「或許,你會讓孩子們來觀禮。」

  許開明舉起手,「不可能,孩子們免役,我不想他們看到親母披婚紗與別的男人舉行婚禮,不用妄想我會豁達到那種地步。」

  子貴低頭,「你說得對,孩子們有他們的生活。」

  「很高興你同意我的觀點。」

  他推開門讓子貴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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