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寂寞鴿子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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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貴嗤地一笑,「十劃都沒有一撇。」 這時保姆拿食物出來喂孩子,二人的注意力轉移,子貴認為應當由他們自己來,開明說:「過了兩歲再講,」保姆表示:「自己吃會一天一地,沒有東西到肚。」 子貴看了看手上的鑽表,「我要走了。」 開明送她到門口。 回來把傭人與保姆都叫來吩咐:「太太若果要把孩子帶出去,馬上通知我,同時設法阻止,必要時報警。」 二人面面相覷。 不料子貴又打回頭,「車子沒來,開明,能否送我一程。」 「誰的車子?」 「公司車。」 她撥電話追究,結果車子在近郊路上塞住了。起碼要二十分鐘才能駛到。 開明知道子貴最恨遲到,於是取過車匙。 這一程車不算短,可是兩人什麼話都沒有說,車廂裡氣氛不算僵,只是沒有話題。 到最後開明問:「生意很好?」 「托賴,過得去,貴寶號也節節上升吧?」 「同事們加薪達百分之三十強,周家信很會理財。」 客套過後,許開明與邵子貴就像司機與乘客那樣沉默,當然,很多夫妻在類似環境下一樣可以白頭偕老,可是在該刹那許開明卻肯定他們應該分手。 到了目的地他下車替子貴開車門。 一位男士一早在大玻璃門前等,見到子貴一個箭步上前來迎接,看到許開明二話不說自袋中取出一張鈔票給他。 他把他當司機了,許開明這點幽默感是有的,說聲多謝,把鈔票收入袋裡,上車。 子貴想要解釋已經太遲。 開明笑著朝她揮揮手把車駛走。 變成邵子貴的司機了,不久之前,他許開明還是令女性眼前一亮的俊男呢,他感慨一會兒。 回到家中,對牢長鏡一看,發覺自己長胖了,頭髮太長,衣服太皺,神情萎靡。 許開明井沒有握緊拳頭發奮圖強,發誓自第二天起重頭做人,相反地他覺得這樣垮垮的很舒服,以後都可以朝這條路走下去。 他睡了。 半夜子貴的電話來致歉,開明很清醒,他現在已可以把秀月與子貴的聲音分得很清楚。 「沒問題,」他反而安慰她,「他等急了故此忙中有錯,他為人闊綽,一出手就是一百美金。」 子貴不語,那樣圓滑與不在乎,可見前妻在他心中,一點位置也沒有了。 「什麼時候,一起吃頓飯。」 「不不不,」開明駭笑,「萬萬不可,我始終是炎黃子孫,許多事誓做不到洋人那種豁達,請你千萬別把孩子與我牽涉到你的感情生活裡去。」 子貴半晌才說:「再見。」 掛了電話開明照樣呼呼入睡,連他都不明白怎麼可以辦得到。 如果你不再愛一個人,客氣點不成問題。 第二天他向秘書說:「二月份有沒有假?」 「放多久?」 「一個星期。」 「應該可以。」 「通知周先生,還有,問一問邵子貴女士,她可否來做七天替工?」 秘書跟他久了,十分瞭解他脾氣,「你捨得孩子們?」 「就是因為不捨得,所以一年來寸步不離。」 秘書說:「你也該放幾天假了。」 「謝謝你表示同情。」 他花一個下午調查貝秀月的下落。 她仍住在倫敦,不過常常出去度假,如果想見她,還真得預約。 許開明先把母親接來監管孩子。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他出發旅遊。 他事先沒有與她聯絡,想碰碰運氣。 到了倫敦,他找上門去按鈴。 女傭人前來開門,「啊,」她說:「小姐在,請進來稍候,我去通知她。」 開明心中一陣喜悅,進客廳坐下。 白色沙發上搭著一件桃子色絲浴袍,開明伸手過去,想觸摸一下,又把手縮回來。 浴袍角落鑲著極寬極薄的花邊,半透明,輕且柔,開明終於握住一角,他似聞到一陣香氣。 這時走廊門打開,有人走出來,開明抬起頭,呆住。 出來的也是一個麗人,但不是秀月,她皮膚微褐、棕色大眼,漆黑頭髮,分明是個印度西施。 笑著坐下來問:「我們認識嗎?」 開明怔住,半晌才說:「我找秀月。」 「呵,她在公園。」 開明溫和地說:「那是一個極大的公園。」 「近人工湖處,她去寫生,試試去找她。」 開明問:「你是哪一位?」 「我是她朋友慕蓮,前來借住,」她看到了浴袍,「瞧我,把東西亂扔。」 開明站起來,「我去找一找。」 「與我們一起吃中飯好了。」 開明欠欠身,不置可否。 二月的歐洲春寒料峭,開明拉了拉衣襟,走到公園去,越走近人工湖他的步伐越是急,站定了,喘口氣。 大清早,湖畔並沒有太多人,他用目光搜索,不一會便看到秀月。 她獨自坐在一張小小帆布椅上,身前架著畫架,看得出是在畫水彩,身上穿一件黑色大衣,離遠看,衣上有一點點銀光閃閃,像雨珠,開明莞爾,這秀月,無論怎麼樣不肯穿老老實實的衣裳。 他全身漸漸活轉來,凝視她側面,喜悅充滿他的心,只要看見她已經足夠,他輕輕在樹根上坐下來,下巴擱膝蓋上,靜靜在遠處看她。 此際,秀月只需一回頭便可看見他,可是她全神貫注在為對岸的湖光山色著色,對四周環境不加留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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