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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半夜驚醒,一背脊冷汗。

  所有怨氣在那一刹那消失。

  第二天早上起床,到旅遊社買了雙程飛機票。

  職員問:「岑小姐用什麼證件?」

  「本地護照。」

  職員像是不相信年輕時髦的她會沒有西方大國護照。

  「啊,岑小姐,那你就比較吃虧了。」

  諾芹微笑:「不會,哪裡不歡迎我,我就不去。」

  顧客至上,職員噤聲。

  反正是去姐姐家,不必提太多行李,帶些貼身用品已夠。

  她同庭風說:「我不打算給你意外,下星期六到,請你來接。」

  「我不熟往飛機場路線,你叫計程車吧。」

  「什麼?」有點失望。

  「是,好妹妹,你快進入自助國境,入鄉隨俗。」

  假使叫李中孚同行,什麼都可以交給他做,不過,還是靠自己吧。

  「飛機票雙程還是單程?」

  「雙程。」

  「呵,還打算回去。」

  「人人都走,那可怎麼辦。」

  庭風不語,過一會兒她改變話題,「到了飛機場先給我一個電話。」

  「那我得先去找換零錢。」

  「難不倒你這個鬼靈精。」

  「唉,人們高估了我的聰明,低估了我的勤力。」

  誰知庭風說:「得些好意需回頭,社會對你有期望,有評語,已經夠幸運,誰又會對我有任何興趣,一輩子默默耕耘。」

  諾芹連忙補票:「名氣有什麼用,還不是要來投靠你老人家。」

  庭風總算笑了。

  唏,諾芹想:女人越老越難侍候,若身邊沒有老伴、子女、親人,就把意氣拿到社會叫陌生人分享,真吃不消。

  自小就有點名氣的岑諾芹,從來只認為出名除了比久寫不出名略佳之外,沒其他好處。

  並且名氣也要小心維護,切不可利用一點點名氣橫行,對於旁人那麼愛出名,她深感奇怪。

  她對列文思說:「下周我來探訪姐姐,希望可以與你見面。」

  答案來了:「深切期待,請第一時間與我接觸。」

  諾芹也有點緊張。

  可是她也不能一走了之,還有其他的事需要處理。

  林立虹對她說:「收到你的辭職信。」

  「不便之處,敬請原諒。」

  「沒有什麼不方便,不久可找人補上。」

  諾芹附和地說:「真是,誰寫都一樣。」

  「不是我說你,要回來就難了。」

  「是是是。」一味唯唯喏喏,她都想清楚了。

  「祝你前途似錦。」

  「我也那樣希望。」

  連岑諾芹自己都覺得笨,既不是結婚,又不是另有高就,好端端辭去手頭所有工作,跑去旅行幹什麼。

  她自嘲:都是因為還年輕呀,不懂得珍惜,好高騖遠,總覺得前面還有更好的在等著她。

  趁鎖上門,還可以天南地北那樣亂走,就要把握好時光了。

  出門之前,諾芹把公寓收拾乾淨,垃圾倒掉,同出版社交待過,留下庭風的電話號碼,然後她拎起背包就走了。

  感覺同十年前出去留學差不多,那時真是青春年少,大把本錢。

  不知不覺,浪擲了寶貴光陰,現在的岑諾芹要吝嗇點才行了,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豪爽,時間真需留為己用。第二個十年再一過,只剩下黃昏啦。

  她打一個寒噤,在飛機上要一條毯子,緊緊裹住,預備睡覺。

  不知怎的,那班飛機上沒有孩子、嬰兒,不覺得吵。中年人低聲交換意見,話題全與數字有關。

  後邊坐著一個奔喪回來的中年太太,與丈夫閒話家常。

  「已八十多歲,不用太傷心。」

  「不知怎的,明知人生終局一定如此,等事情真的發生,仍然像頭上被大鐵錘重擊一下,頭腦開花。」

  諾芹想,這位太太形容得真好。

  「理智上知道母親已不在世,可是,心理上卻無法接受。」

  「過三五年吧,那時,你會漸漸明白,老人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諾芹心裡說,是嗎,為什麼我到現在仍然不接受事實?

  去衛生間的時候,發覺有乘客在讀她的小說。

  她想說:嗨,我是該書作者。不過已經太累,不想開口,回到座位,很快睡著。

  航程比想像中近。

  沒有人送,也沒有人接,出了海關,她用零錢打公共電話。

  「姐,到了。」

  庭風鬆口氣:「我與滌滌正心急呢。」

  「出租車需走多久?」

  「四十分鐘,車費在四十五元左右。」

  「稍後見。」

  她又找列文思。

  清晨,他不在家。

  諾芹留言:「已抵溫哥華,不過需要休息,睡醒再同你聯絡。」

  她叫了一部車子,照地址駛去。空氣寒洌清新,諾芹連連深呼吸。

  姐姐與外甥女站在門口歡迎她。

  庭風十分激動,與妹妹緊緊擁抱。滌滌一直跳躍,身型高大不少,也開朗許多。

  「總算來探訪孤兒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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