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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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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芹打量她,只見接班人眉目清秀,似剛剛大專畢業初入行,聰明但尚無鋒芒,有點矜持,不過卻不做作,還算可愛。 不過別擔心,社會是個大染缸,不消三年五載,她說變就變,保不定就裝模作樣起來。 林立虹說:「來,替你介紹,這位是甄文才。」 諾芹大奇:「是筆名嗎?」 「不,是真名。」 「那天生是該做這一行。」 「廢話連篇,快把茶點端出來。」 林立虹大吃大喝之際,諾芹才發覺,她拎著的名牌手袋有點眼熟,也只有她的法眼才看得真切。 停睛凝視,呵,正是岑氏代理的冒牌貨,幾可亂真,不知多少已經流入市面,利用女士們的虛榮心而發了一注。 沒想到連文化界也會受到翻版的荼毒,岑諾芹有點心驚肉跳,她別轉了頭,不敢再看。 「……諾芹,你的意見如何?」 「什麼?」諾芹回過神來。 「我剛才說,想用另一種方式,主持寂寞的心俱樂部。」 「啊。」事不關己,諾芹決定置身度外,不予置評。 「過去一年,編輯部選出來的讀者信,不及百分之一。」 她想說什麼? 「信件中許多都有關生理上的需要,都沒有交給你們回答。」 諾芹抬起眼來。 「我們想嘗試回答這些問題,儘量以醫學心理角度處理。」 用大家都看得懂的文字說,即是編輯部打算採取黃色路線。 錯愕之余,岑諾芹作不了聲。 心中悲哀一絲絲升上來,更加不想說話。 林立虹說:「不停求變,才是生存之道,諾芹,你說是不是?」 那新人甄文才,願意賭一把嗎? 她很謙遜地說:「這件事,是人之大欲,不可忽略。」 岑諾芹小覷了她的膽色。 林立虹說:「由年輕男女來回答這方面的問題,當勝過歷來的老油條。」 不知怎的,諾芹內心驚惶淒涼,鼻子發酸。 只聽得林立虹問:「你是怎麼了,不贊成這個方向?」 諾芹勉強答:「極難寫得好。」 甄文才輕輕說:「我願意嘗試,競爭激烈,不行險著,沒有機會出頭。」 沒想到外表斯文的她有如此勇氣。 這時,甄文才輕笑道:「前輩們多數對這方面諸多避忌。」 諾芹尚未反應過來,林立虹已經不懷好意地點破:「聽見沒有,岑諾芹,你已升格為前輩了。」 社會風氣變遷,前輩二字已無敬意,代表迂腐、過時、脫節。 諾芹不出聲。 幸虧早一步離場,否則,有人侮辱她,她還真得接受。 不過,這也是她最後一次請喝茶。客人胃內的茶點還沒消化,已經肆無忌憚,請客無用,白費精力。 多好,一編一作,周瑜黃蓋,願打願挨。 「祝你們合作愉快。」 林立虹笑答:「我們一定會。」 諾芹送她們到門口。 一轉背,林立虹便問她的新將:「你看岑諾芹怎麼樣?」 「人隨和。」 「可是已無衝勁。」 「她已到了結婚年齡。」 「喂,你三年內可不准嫁人。」 岑諾芹沒有聽到這番話。 她急急聯絡列文思:「他們要把寂寞的心俱樂部改為生理衛生信箱。」 文思答:「做得好,也是一項德政。」 「怎麼可能入目!」 「你心存偏見,是因為不甘心嗎?」 諾芹一怔。 「既然走了,已經不幹你事,你不如計劃來度假。」 「有什麼好去處?」 「乘火車橫度加國,到了東岸,搭船南下紐約。」 「嘩,幾乎是一輩子了。」 「還有呢,接著,轉飛機到英倫,鑽隧道過英法海峽去巴黎,你看如何?」 諾芹溫言問:「不必理會股市上落?」 「下來的一定會上去,然後,高位必然摔低。」 「你的世界非常智慧澄明。」 他哈哈大笑。 林立虹及甄文才已經代表岑諾芹作出決定。 諾芹深深歎一口氣,連漫畫小說也一併辭去,一按紐,信件傳真過去,結束她與宇宙關係。 同時,她把小說原稿交到出版社。 負責人輕輕提醒她:「岑小姐,十個月內你還欠五本。」 有人追真是好事,追稿同追人一樣,到了四五十歲,變了阿姆,至少有編輯殷殷垂詢:幾時交稿?我們派人來取,不過也得自己爭氣,寫得不好,誰來追催。 諾芹忽然開了竅,馮偉尼、楊圖明、蘇肖容,林長風這一批作者,久無新作,也不是因為欺場欺客,而是因為寫得不夠好吧?呵,無日不需奮鬥。 她真想離開這個圈子一會兒,去看看世界,吸口新鮮空氣,回來再作打算。 這比寫黃色小說更需要勇氣。 她打電話到旅遊公司,電話無人接聽,才驀然發覺早已過了下班時間。 諾芹累極而睡。 噩夢連連。 夢見自己已經四十九歲半,白髮叢生,猶自天天撰寫專欄,拼命扮後生,裝作少不更事,愛情至上模樣。忽爾又發覺自己在樓價至高之際買了一層小公寓,價格驟跌,就算脫手,也還欠銀行七位數字,損手爛腳,不得不在專欄中裝神弄鬼,滿天神佛,以穩住地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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