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寂寞的心俱樂部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你想!本市開埠以來,至少出過三位數的名作家,試問,有沒有名記者?」

  諾芹怔住,小戚說的,都是事實。

  「還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還有,一直可以寫到老。」

  諾芹笑了:「聽你說,寫作仿佛是理想職業。」

  小戚笑:「我也是一顆寂寞的心,願意皈依你的俱樂部。」

  「是,」諾芹點頭,「還得忍受冷嘲熱諷。」

  岑諾芹只把電話號碼告訴幾個人。

  銀河出版負責人梅紹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誠懇:「我們已在草擬合約,岑小姐如有特別要求,可以提出來。」

  「不協助宣傳。」

  那梅先生大為詫異:「一般寫作人巴不得多多宣傳。」

  「我想專心寫作。」

  他笑答:「可以商量。」

  「看過合同再答覆你們。」

  「我們將給岑小姐最優惠條件。」

  真是,不做宣傳,何來名氣?少了號召力,怎樣叫價,一切在手,則應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電話也來了。

  「諾芹,告訴你一個消息。」

  「請說。」

  「關朝欽今早辭職,即日生效。」

  雖然意外,諾芹也不覺驚訝。動盪的時勢,變化無窮,同從前一位老總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說:「糟,才說要捧紅我。」

  林立虹也笑。

  「你榮升了?」

  「是,請多多指教,多多支持。」

  就是因為時勢不安,才造就機會,令新人湧現,每人發五分鐘光。

  林立虹說:「還是做作家好,編輯屬幕後,辛苦無人知。」

  「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

  「我還是先做好幕後,把銷路搞上去。」

  「有無密友?當心事業感情不可兼顧。」

  「我心寂寞。」

  諾芹唏噓,她繼續做功課。

  「文筆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學堂出來,努力工作,轉瞬已經三十歲。我不是典型愛情小說讀者,也不屬傷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愛情、幸運、快樂全沒有出現。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

  咦,岑諾芹想,這不是在說她嗎?

  「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間,看到有一年輕男子匆匆自對面出來。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裡拿著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保安立刻上來驅趕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衛生間梳洗更衣。」

  讀到這裡,諾芹想,麻煩來了。

  「一刹那間,我見義勇為,一步踏上前,大聲說:『積克,大家在樓下等你——什麼事?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麼誤會?請經理出來。』我一邊把名片遞過去,我在一家著名大機構內任高職。」

  啊,過分熱情,像岑諾芹冒險打電話給說要自殺的讀者一樣,有後患。

  「我替他解了圍。」

  讀者文筆與文思甚佳,諾芹讀下去。

  「我們在酒店大門口分手,他向我道謝。」

  事情完了嗎?當然不。

  假使就此結束了,讀者不會來信。

  「三天之後,積克的電話來了。他目光尖銳,看到名片上的姓名電話,他想約會我,我應該怎麼辦?」

  諾芹搖頭,她把情緒沉澱下來,專心回復讀者:「這種人不是你惹得起的,速速更換電話號碼,冒險家樂園內縱有奇人奇事,也決不適合良家婦女。請努力克服寂寞芳心,致力親情友情。」

  像不像文思的筆跡?

  連諾芹自己都覺得好笑。

  終於又跑回傳統的軌道上。

  文思這樣答:「我的意見與文筆完全相同,你們會覺得奇怪吧?危險!決不可與這種人接觸,他是否社會毒瘡不在討論範圍,越遠離越好。」

  讀者興味索然。

  「嗟,這種忠告我媽也會給我,何用巴巴寫信到寂寞的心信箱」。

  「毫無新意,該打三十大板。」

  「我們要看的,是離經叛道、出奇制勝的答案。」

  「倘若與教務主任的答案一樣,請你們收拾包袱吧。」

  第二天,諾芹約姐姐喝茶。

  茶座上議論紛紛:「股票重上九千點。」

  「寧買當頭起。」

  「入市是時候了,不要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且觀望一下,等再穩定些。」

  「咄,你這種態度怎樣發財?」

  諾芹嗤一聲笑出來,賭心不死,都會不敗。

  庭風嘆息:「永不學乖。」

  「是這種冒險精神使華人飄洋過海,縱橫四海。」

  「你就借這次風暴寫一個五湖揚威的故事吧。」

  「我會嘗試。」

  「諾芹,我下個月帶滌滌動身去探路。」

  「不必擔心。溫哥華有個朋友廚房不小心失火,白人消防員趕到,用粵語同她說:

  『唔駛怕。』你看,四海一家,多文明。」

  「真人真事?」庭風駭笑。

  「千真萬確。」

  庭風終於問:「你可與我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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