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寂寞的心俱樂部 | 上頁 下頁


  諾芹用紅筆大力批下:「虛榮!貪心!是這種人給女性帶來惡名。」

  還幫這種人解答問題呢。

  她將信件傳真到編輯部。

  伍思本的答覆很快來了。

  「意見不夠詳細,請至少書寫五百字。」

  也好,索性讓這個人知道岑諾芹真實的想法。

  諾芹痛斥她不學無術,外邊交給丈夫,家裡推給家傭,完全棄權,卻奢望有更舒逸生活,不勞而獲,還要希企得到更多。

  「從前,」她這樣寫,「我一直不瞭解為什麼老式男人要看低女人,現在,我有點明白了。」

  伍思本看了駭笑。

  同事說:「會不會引起讀者反感?」

  好一個伍女士,不慌不忙地說:「不怕,有噱頭。」

  「喂,人家只不過豔羨一座游泳池而已。」

  「不,你看仔細一點,這個女子的確不滿現實。」

  「我也有同樣毛病。」

  「我們正想叫讀者起哄。」

  「嘩眾取寵。」

  伍思本承認:「是又怎麼樣?現在已經到達肉搏階段。」

  「嘩,那麼難聽。」

  「來,大家赤膊上陣。」

  信箱正式登場。

  與文筆剛好相反,文思冷靜地諄諄善誘:「這位讀者,夫妻貴乎互相體諒,他不是不想移民,給你與孩子們更好的生活,也許,暫時尚未有能力……」

  諾芹沒好氣:「這是哪處鄉下來的老太太。」

  編輯部一共接了上百通電話,讀者迅速分成兩派,一派擁護文思,另一派站在文筆這邊。

  三期之後,「寂寞的心俱樂部」成為最受歡迎的專欄之一。

  宇宙許多同事大惑不解:「我們出生入死做頭條新聞,受歡迎程度竟然不及這無聊的信箱。」

  「唏,世界幾時公平過,豔女裸照更惹人注目。」

  一日,諾芹正在回信,電話鈴響。

  「諾芹?我是羅國珠。」

  諾芹一聲慚愧,噫,是前任總編輯,人一走,茶就涼,她都幾乎不記得這個人了。

  「出來喝杯茶。」

  「我——」諾芹走不開,但,實在不方便說不,「好,能不能到捨下來,說話方便些。」

  「半小時後見。」

  諾芹連忙把信箱資料收起來。

  羅國珠來了。

  她一坐下來便開門見山,提出要求:「諾芹,我已在新聯日報上班,打理副刊,請賜一段散文稿,至少寫三個月,我倆相識一場,請勿叫我失望。」

  諾芹惆悵地看著她。

  新聯是二線報,銷路、格局都與宇宙差一大截,不能比。

  拂袖而去不要緊,但是去到更差的地方,就叫旁人難過。

  「下星期交稿。」她口氣一如從前般權威。

  「我——」

  「你不是想推搪我吧?」

  「我——」

  「如果忙不過來,停掉宇宙週刊那邊也罷。你看,自從我走了之後,他們搞成什麼樣子!喂,連南宮夫人讀者信箱這種東西都借屍還魂呢。」

  岑諾芹不敢說,她就是那屍。

  「宇宙還有什麼好寫?不如移師新聯,你我並肩作戰,我好好替你宣傳。」

  諾芹斟上一杯薄荷茶:「大姐,你聽我說。」

  「講呀。」

  「我的工作排得密密麻麻。」

  「多給你三天時間。」

  諾芹提起勇氣:「不,大姐,我不打算給新聯日報寫。」

  羅國珠好像沒聽懂,愣在那裡。

  「我想在宇宙守一守。」

  「什麼?」

  「目前不是東征西討的時候,你明白嗎?」

  「我已同上頭說過岑諾芹會加入我們。」

  「大姐,你應當先與我說一聲。」

  「我以為——」她以為可以代朋友發言。

  「恕我不能做這件事。」

  「那麼,幫我寫一個月。」

  「大姐,莫叫我為難。」

  「我明白了,人情冷暖,我不怪你。」

  諾芹送她到門口。

  「祝你凡事順利。」

  「我會成功。」

  羅國珠氣憤失望地離去。

  兩個多月後,諾芹在報上讀到新聞:新聯日報停刊。

  當時,她關上門,松一口氣。

  心裡替羅氏的遭遇難過。

  本來,東家不做做西家,現在,都沒有西家了,人,是應當有積蓄吧。

  諾芹覺得嚴冬好似已經來臨。

  他們都是草蜢,不是螞蟻,不知熬不熬得過難關。

  沉默一會,她取出讀者信件繼續工作。

  「親愛的文筆:我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非常想紋身,以及穿鼻環,你贊成嗎?」

  諾芹據實以答:「十八歲已經成年,你的身體,你自己選擇。請到合法衛生的紋身館,怕痛的話,叫他們先注射麻醉藥。」

  這封簡單的信一刊出,四面八方的衛道人士發起瘋來,通過教育團體攻擊文筆,寫信到宇宙公司董事局要求開除文筆這個人。

  岑諾芹也有擁護者,他們來信說:「反封建反約束,十八歲已經成年。」

  文思怎麼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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