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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時珍歎口氣,「一個人在世上最好的一段日子,也不過是我同你現在這個階段。」

  之洋失笑,「言過其實,我同你有什麼好?充滿疑惑、彷徨、焦慮,一無所有,智慧、事業、家庭全有待追求,好個鬼。」

  時珍抬起頭,「那麼,新中年最好。」

  之洋剛想接下去。天漸漸亮了,她們一直沒開燈,時珍注意到天色變化。立刻站起來,「我要走了,他一醒必定找我問長問短。」

  「時珍,他只是失去一部分記憶,他並非患柏金森病。」

  時珍頷首,匆匆離去,這時,第一絲陽光輕輕自窗簾縫子裡張望進來。

  之洋感慨萬千。

  看護前來打招呼,「今早如何?」

  之洋問他:「你說,做人是否同做夢一樣?」

  那小夥子笑嘻嘻,「怎麼同,我情願此刻在暖烘烘的床上做夢。」

  他過來替之洋做各種檢查。

  「我肚子餓。」

  「我替你叫食物。」

  「我要香檳龍蝦魚子醬。」

  「不,我們只得麥片、蒸蛋及烘麵包。」

  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信焉。

  看護說:「你健康恢復得很快,最遲明後日當可出院。」

  「我實在等不及了。」

  「林小姐。平日小心保重身體,又何用進院修理。」

  「多謝指教。」

  該日下午,蘇志聰前來看她,帶來許多消息,坐在之洋身邊,一一告知。

  之洋已可站起走動,身體仍然較弱,可是思想機伶,從前許多想不通的問題此刻迎刃而解,不是想到什麼解決的良策妙方,而是衷心認為大多數煩惱均可置之不理,放下,走開,自然不了了之。

  蘇志聰接她出院。

  那一天,是她一直握著他的手。

  自從到教授的夢境去漫遊過之後,她的人生觀已經大大改變,每進入一個故事,她就像變得聰明一點,不是更懂得鑽營,而是更加退讓。

  退一步想是最聰明的做法吧,因此清淡天和,反而躍進一大步。

  小公寓看上去特別溫馨舒適,朝南的窗子半開,陽光暖洋洋照進來。

  之洋訝異,「好不整潔,」轉頭看著男友,「是你雪中送炭?」

  他不出聲,笑嘻嘻扶之洋坐好,斟杯熱茶給她,隨即進廚房捧出香噴噴的蛋糕。

  沒想到蘇志聰有這門手藝,迷死人,之洋把臉埋進蛋糕裡,這分心思,永志不忘。

  然而大病之後,力不從心,體力較弱,自客廳一頭走到另外一邊,亦需慢慢一步步挪動,一口氣無論如何似提不上來,身體不知哪個部分像穿了孔,力氣就在那破洞泄盡。

  可怕,之洋這才知道一副健康的身體有多重要。

  饒是這樣,因為年輕,也慢慢地養回來了。

  一天比一天有明顯的進步,不消個多星期,已可談笑自如,自己進出。

  接著,就上班去了。

  之洋向時珍提出見教授的要求。

  時珍答:「你會失望。」

  「他不過患部分失憶,別太緊張。」

  時珍不語,翻閱教授的約會冊子,「後天是星期天,下午四時有個空檔。」

  之洋問:「你現在是他的秘書,安娜呢?」

  時珍反問:「誰是安娜?」

  之洋只得答允:「後天我準時到府上。」

  「之洋,我們搬了家。」

  之洋一愣,當然,即使是好友,一舉一動,也不會向她彙報,不過這的確是個意外。

  時珍把新地址說了一遍。

  「教授的工作不受影響吧?」

  「啊不,每個學生名字他都記得。」

  當然,他並沒有把學生名字以及講義輸入那部機器,故此沒有遺失。

  星期天,蘇志聰本來想約之洋逛美術館,之洋告訴他,已約了老朋友。

  蘇志聰從不問長問短,他只是應了一聲。

  是之洋補一句:「我去探訪李梅竺教授。」

  蘇志聰說:「那多好。」

  「你可以管接送嗎?他們住在郊外。」

  「自然,」蘇志聰完全放下了心。

  老早李時珍就站在門口等之洋,一見他們的車子立刻迎上來,同時,請蘇君一小時後來接回之洋。

  蘇志聰詫異,「你們夠時間嗎?」

  之洋以眼色示意蘇志聰聽話。

  新洋房地方小了許多,但仍然夠用,佈置相當舒服,之洋表示喜歡。

  「他的實驗室呢?」之洋問。

  「我們沒有搬來,新屋主會予以拆卸改建網球場。」

  之洋不置信,「那多可惜。」

  「之洋,他完全不記得實驗室用來做什麼,留著它又有何用?」

  「教授在什麼地方?」

  「在書房,來,跟我走。」

  新房子沒有陰暗角落,十分舒服。

  之洋說:「時珍,你瘦了。」

  「是,最近我生活壓力比較大。」

  時珍走到書房前敲敲門,「父親,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

  時珍推門進去「父親,這是我的朋友林之洋。」

  教授自書桌前抬起頭來。

  之洋站在時珍身後,看到他的臉,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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