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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腳步越來越快,漸漸走入樹林,耳畔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一應,絆了一跤,跌倒在地,可是不痛,爬起來,睜開眼睛,發覺時珍正瞪著她。

  「時珍!」

  「之洋,你怎麼不等我?」

  「你忽然去應門,我這邊身不由己。」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可有隨著孫悟空去大鬧天宮?」

  「沒有那麼精彩啦。」

  「去了何處?」

  之洋反問:「是誰按鈴?」

  「一名推銷員。」

  「現在還有這門營生嗎?」

  時珍答:「最近經濟不景氣,該行業又復古重興。」

  「推銷的是什麼?」

  「忘情藥。」

  「什麼?」

  「我見他談吐不俗,替他買了十瓶。」

  之洋大笑,「如果真有效,一粒足夠,何用那麼多?」

  「人家跑江湖混飯吃,自然有不得已難言之隱,何苦去拆穿他。」

  時珍就是這點可愛。

  「拿來看看。」

  之洋打開瓶,取出那些朱紅色藥丸,放到鼻端嗅一嗅,便往嘴裡送。

  時珍看著她。「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忘得越徹底越好。」

  「會不會連我倆的友情也一併忘掉?」

  「不會啦,你放心,這藥不是真的。」

  兩個女孩子嘻哈絕倒。

  君子可以欺其方,話題岔開了。時珍竟不再追究之洋去了何處。

  之洋忽然想起問:「時珍,你父母可算恩愛?」

  「我記憶中他倆相敬如賓。」

  「是同學嗎?」

  「同校,不同系。」

  果然。

  「有照片看嗎?」

  「家母去世後照片全給父親收藏起來。」

  之洋「啊」地一聲。

  「不過我房內有一張三人合照。」

  時珍帶之洋到她臥室,取出一張小小彩色合照。

  在那張照片內,時珍只得六七歲大,已經長得與母親一個模樣。

  「你說,時珍,假使我們可以認識年輕時的父母,該多有趣。」

  時珍微笑,「之洋,宇宙靠時間維繫秩序,一失時效,先後調錯,則天下大亂,子女又怎麼可以往回走去與年輕時的父母做朋友?」

  之洋點點,「你說得是。」

  時珍溫和地說:「我早說過,這機器不是一條時光隧道,而是造夢工場。」

  「多謝提點。」

  「你剛才見到什麼人?」

  「年輕時的李梅竺教授。」

  時珍一怔,「啊,你經歷的一定是他的日記部分。」

  「是,我也那麼猜想。」

  「必定是他特別懷念的一件事或是一個人。」

  之洋抬起頭想一想,「是他與未婚妻分手那一天。」

  誰曉得時珍笑了,「那是瑤瑤阿姨,他們訂過婚。」

  之洋大感意外,「他們仍有來往?」

  「爸與瑤姨自小是好朋友,雖然分手,卻沒有斷絕來往,後來昇華到兄妹那樣和睦。」

  之洋動容,「的確難得。」

  時珍承認,「需要兩個人詞樣大方。」

  之洋更正,「不,三個人,令堂吉是小氣亦不可。」

  「對,家母亦有功勞。」

  「這位瑤姨仍然健在嗎?」

  「不知多風騷,共結了四次婚,這次,她說,無論如何是最後一次了。」

  之洋有點兒嚮往,「每次,她都戀愛嗎?」

  「嗯,看到對方,聲音都會馬上嬌俏起來,可惜,總是要對方百分百遷就她。」

  「她仍然漂亮?」

  「非常好看,我記得母親曾經說過,瑤姨是不老山人。」

  「得天獨厚。」

  「可是她沒有子女,有時情緒欠佳,會對我說:『時珍,差一點點,你就是我的孩子,』但是她沒有耐心,不適合自己帶孩子,又不捨得把幼兒交給保姆,故一直躊躇,很快生理時間已過,已不能生育。」

  「科學那麼昌明,總有辦法。」

  「她好似已經放棄了那個念頭。」

  之洋想起來,「對了,當我的思維在別處遊覽之際,我的身體處於怎麼樣一種狀態?」

  「像熟睡一樣。」

  「外表絲毫看不出來?」

  「有時,略略有點兒表情,像嬰兒熟睡,忽爾微笑,忽爾皺眉,一時又靜止。」

  「歷時多久?」

  「從夢到醒,三五分鐘而已。」

  「唉,大夢誰先覺。」

  「有古人夢見自己一生,從一無所有到榮華富貴,到最後失勢潦倒,也不過是煮熟一頓黃粱的時間。」

  之洋問:「後來此君怎麼樣了?」

  「醒來之後,好像有所覺悟,回家去了,逍遙自在,不知多好。」

  「讓我們也都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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