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鏡花緣 | 上頁 下頁 |
十 |
|
「況且你我一向談得來,攜手同遊,不亦樂乎。」 時珍指著前頭,「看。」 之洋一抬頭,發覺景色全部變了,适才是江南之春,此刻分明是北國之冬。但見崇山峻嶺,懸崖那一頭,即是萬丈深淵,老鷹乘風啞啞低旋,隨著勁風在空中飛舞,山頂上有積雪,天色陰暗,之洋忽覺有雨點飄到臉上,停睛一看,卻是雪絲。 之洋忙問時珍,「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可是迷了路,怪可怕的。」 「不怕不怕,你冷不冷?」 「不覺冷凍,好極了。」 這時,時珍悄悄說:「有人。」 「哪裡?」之洋沒看見。 「峭壁之上。」 之洋停睛一看,是有人,适才沒發覺,因為那人身型瘦削,又穿著與岩石一樣顏色的灰紫色長袍,衣袂飄飄,遠看,像一片雲在風中抖動。 「唉,像是神仙中人。」 時珍答:「是,連背影都那麼飄逸俊秀,不知是誰。」 兩人不知不覺朝前走了一步。 山路崎嶇,不甚好走,之洋與時珍雙手緊緊互握,掙扎著上山。 那人耳聽八方,驀然回過身子來,沉聲道:「誰!」 之洋一抬頭,與那人一照臉,頓時呆住,只見他劍眉星目,約二十餘歲年紀,一臉風霜,卻不掩英姿勃勃,但雙目隱隱露出淚光。 同樣是傷心人,他與那璉二爺比起來,一個是雲,一個是泥。 之洋渴望知道他的故事,踏前一步。 此際時珍忽然「噫」地一聲。 之洋也發覺了,只見那人右邊袖子空蕩蕩,顯然是個獨臂人。 之洋雖然平日懶看書,但是這個獨臂人的名字她卻還是知道的,脫口而出:「你是楊——」覺得無禮,硬生生改為「楊大哥。」 那姓楊的男子朝她們點頭,「兩位是——」 「我叫林之洋,她是李時珍。」 之洋向前走了一步,那楊大哥一看,驚訝地說:「兩位不會武功,怎麼來得到這裡?」 之洋笑了,怎麼來不得,哪裡都去得,宇宙任何一個角落都難不倒她們,一束思維,無色無相,不怕寒與饑,亦無畏冷嘲熱諷。 時珍微微欠身,「楊大哥,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你一向是我最敬佩的人物,今日有緣相見,真是萬幸。」 那楊大哥莞爾,「不敢當,請到捨下喝杯水酒。」 他的家只是一間茅寮,卻也暖和,土牆上掛著一張張獸皮擋住無縫不入的寒冽之風,樹樁為台椅,一堆茅草作臥鋪。 他取出一罎子酒,三隻酒杯,注滿了,先幹為敬。 時珍囁嚅,「我不會喝酒。」 他卻十分溫和,「不會喝不要緊。」 之洋這人心懷鬼胎,打量過環境,不禁咋舌,嘩,這樣冰天雪地,居所如斯簡陋,好像還沒有衛生設備,幸虧是做夢,若真的生活在這裡,那還了得。 只見時珍一臉仰慕之色,絲毫不覺什麼不妥,之洋不禁暗暗歎口氣。 時珍問:「楊大哥,你可是在懷念龍姐姐?」 那姓楊男子一聽,不禁愣住,「你們怎麼知道我的事?」 之洋笑出來,嘿,閣下之愛情故事,千萬讀者均知,且傳頌不已,議論紛紛,楊某,你是公眾人物,早已喪失隱私權。 當下時珍支吾而答:「消息來自江湖傳聞。」 之洋也問:「你與龍姑娘分別,已是第幾年了?」 那楊大哥仰起頭,一臉抑鬱之色,「整整八年。」 啊,還有八年,兩人便可複合。 之洋看過那部書,所以知道結局。 果然,時珍也安慰他說:「不怕不怕,有情人終成眷屬,你與龍姐姐會得團聚。」 楊氏忽現狐疑之色,「你們既知我的事,為何不怪我離經叛道?」 之洋莫名其妙,「我不明你所指。」 「龍兒本是我師傅。」 林之洋點點頭,「這我知道,你自幼跟她學武。」 「她年紀比我大。」 之洋笑,「那又怎麼樣,你跟一位年紀略大的成熟女性學藝,後來,二人順理成章發生感情,好得不得了呀,你何必理會別人說些什麼,你浪跡江湖,武藝高強,難道還怕一兩句謠言?」 楊氏看著林之洋,大大感動,長歎一聲,「之洋兄,佩服佩服,我胸襟不如你廣闊。」 之洋一怔,他把她當男生了,下次出遊,恐怕要換過這一套白襯衫牛仔褲才行。 她有點忸怩,「我不是男子。」 時珍連忙說:「我也不是。」 楊氏笑,「我也看出你們是女孩子,只不過既作男裝打扮,大抵是希望別人把你們當男子吧。」 之洋說:「不,這正是女裝。」 時珍補一句:「在我們的……家鄉,女子也蓄短髮穿短衫。」 楊氏點點頭,「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在你們那裡,人人想必不拘小節,頭腦開通,胸襟遠大。」 「大多數人都可以做得到。」之洋笑吟吟。 時珍怪同情地說:「真沒想到世俗眼光如此狹窄,認為同師傅戀愛是大逆不道。」 楊氏黯然。 之洋笑,「楊大哥,你看你,仍然內疚。」 「世人不容我。」他無比惆悵。 「在這件事裡你又沒傷害任何人。」 他點頭,「這是真的。」 「為了這件事,四周圍的所謂至親友好,反而盡情傷害你。」 「的確如此。」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