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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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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多會得享受。 人生道路已走了大半,是應當放鬆作樂。 她們天天下午都搓上兩三小時,衛生之極。 每當聽見悉悉縮縮之搓牌聲,便令我有種國泰民安的安全感。 我在長沙發上一盹便盹到完場,然後打道回府。 與父母其實沒什麼可說,他們的責任已經完畢,我的煩惱,純屬我自己,也不必告訴他們,叫他們擔憂,早十年我已學會報喜不報憂。 這一層對海背山的公寓,自然是他們自置的物業,靠子女?保證臨老潦倒,咱們這些下一代有個屁用,什麼養兒防老,根本行不通,至今有什麼急事,還得問他們借。 幾個太太開頭在聊我們家的點心可口,特別是春捲,清脆可口。 後來就開始說人了。 「陳太太這一陣子慘兮兮,老公都不回來了。」 「她也算享受夠了,老陳有一段時期,對她死心塌地,要什麼有什麼,連帶娘家人全部都抖起來。」 「這世上有什麼是永生永世的?」其中一名太太歎口氣,「我都看開了,他管他帶年輕的妞去歐洲,我管我打牌逛街,都快六十了,說去就去,又有什麼保障。」 我暗地裡笑。 「陳先生的女朋友真有辦法,短短幾個月,哄得老陳團團轉,什麼都拿出來,陳太是心痛那些錢。」 「陳太本身是個富婆,美金一兌四元八角時,陳先生一個月收入就有十萬八萬,那時樓價多便宜,一千尺地方不過三五萬,才不替她擔心呢,那麼精明的人。」 「可是男人是沒有了。」 「要男人來幹嗎,還摟著啜啜啜呀?」 眾太太笑。 真會說。 我睜大雙眼,也笑上一份。 「算了,當是兄妹不就完了?」另一位說:「離婚,不是我們這一票人可以說的,老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錢到底是他們辛辛苦苦掙回來的,咱們做過什麼?不過是生兩個孩子搓搓麻將而已,三十年後學時髦口口聲聲說離婚,笑大人的嘴。年輕的女人不好做,我家囡囡念了管理科碩士回來,一個月才掙那麼一點點,買行頭還算我的賬,風吹雨打去熬,一日同我說:媽媽,我被老闆氣得半邊面孔麻了三日三夜。暖,她們才有資格要離婚,我們算是享福的人了。好歹忍一忍,裝作看不見算數。」 我點點頭,心中稱歎老式女人美德。 「六十歲老頭,能花梢到什麼地方去?世界若不艱難,也不會有孩子去服侍他,我們都是可憐蟲。」 「聽說老陳一出手三部車,有一部是林肯,這種大車有什麼好?且噴了黑色。」 我心一動。 城裡不見得有那麼多部黑色的林肯。 「狐媚子自有她們標新立異的一套。」 「不是自己的錢,花起來多爽。」 「算了,卜太太,你也未曾立過什麼汗馬功勞。」 「真的,天下苦命女子多著,咱們且樂樂,三筒!」 「清一色,我贏。」 「要死,她一人嬴三家。」 待太太們散了局,我閑閑問母親,她們說的是誰。 母親莫名其妙,「誰是誰?」 「老陳的女友。」 「咋,我連你老子的女友都不知是誰,還管老陳的女友姓甚名誰。」 「我老子沒有女友。」 「沒有最好,有也不關我事,我看得開,幾十歲的沒腳蟹,看不開死路一條。」 也不是不苦澀的,但各式各樣各階層的人,哪個不是苦水連篇,大家還不是胡裡胡塗的混口飯吃,只有被寵得不長進的人才呼天搶地。 是誰呢。 這傳說中的女人是誰呢。 我有第六感,他們在說的,是同一人。 星期五,與小伍約了去喝兩杯。 小伍是個很有趣的人,深愛美術,但家裡做一門奇怪的生意,經營潔具,他承繼了生意,做得不錯,但精神卻有點困惑。我早說過,什麼叫理想生活?很難達到。 小伍對這份專業頗有微言。熟了,他會對你說他是個賣馬桶的人。 要命。 「我的主顧還挺難侍候,有些喜歡七彩,有些喜歡黑色,有些樣樣要有一朵花,更有些愛鍍金……沒出息呵,賺了錢都不舒服。」 我瞪他一眼,「你想做什麼大有出息的事業?要不要去革命?」 「昨日我親身出去服侍一位小姐,說出來你不相信,她的金屋有五個洗手間,接這單生意七個字數目,不敢怠慢,你不相信有這種大豪客吧,我站在她家與裝修師傅談了個多小時,腿都酸了,好不委屈。」 「老兄,賺二十巴仙就不得了啦,委屈你的頭。」 「那位女士喜歡黑白兩色,浴缸全白,汽車全黑。」 「有一輛是林肯?」 「你怎麼知道?」 「她姓什麼?」 「我不曉得。」 「什麼叫做不曉得?」 「我只見過她一面,是裝修公司與我聯絡的。」 「她是否十分美麗?」 「並不。」 「你有沒有戴眼鏡?」 「傾國傾城多數因為機緣巧合,並不一定是美人,吃得開的女人講手段,相貌太好,自恃起來,男人不」定吃得消。」 「你的理論真多。」 「不敢。」 「她長得如何?」 「很普通。」 「喂,高矮肥瘦給我形容一下好不好?」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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