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金環蝕 | 上頁 下頁 |
一 |
|
§傳說中的女人 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她,是在茶座。 在場有三女兩男,他們沒有提到她叫什麼名字,只是說她。 根據道德人士標準,閒談應莫說人非。 只是請閣下告訴我,莫說人非,說什麼。 不是人人喜歡楓葉金幣,海費斯的琴藝、馬爾蓋斯的作品、珊瑚島的風光,不如說是非熱鬧,同必假撇清。人說我,我說人,不亦樂乎。 因故遲到,故此聽不到前半截,但後半截已夠引人入勝。 莉莉先說:「她真有辦法。生我同你這樣的女兒,有什麼用?天天朝九晚五,坐寫字樓裡,不是不高薪,但賺了十多年的錢,光夠開銷,房子還是租回來的。你看人家,人家是女皇。」 瓊說:「人家走邪路。」 威老索馬上說:「不是容易走的。」 莉莉說:「真是,有條件才行,不扁嘴不悄,男人不見得會捧著七克拉大鑽來追你,你還嫌餿。」 「什麼七克拉,做夢吧,」美寶笑,「一克拉也沒有。」 積琪馬上說:「你哪一隻眼睛看見別人走黑路還是白路?」 莉莉馬上笑,「她對積琪很好,你們別在積琪面前說她壞話。」 瓊白了積琪一眼,「那筆數目,我也能借給你,可是你偏偏向她開口。」 積琪說:「我並沒有向開口,是她自己為我擺平的。」 瓊說:「也太會收買人心了。」 莉莉說:「你未必肯花時間來買一顆顆的心,而且真的要實牙實齒實力!你沒見過有些人,只有一張嘴說說,攬著權,誰也別想在他身上得到些什麼好處。」 威老廉笑問:「這又指桑駡槐的說誰呢?」 彼得也笑:「你還不知道,是說她老闆,莉莉捧著女上司不止一朝一夕了,小心翼翼,唯命是從,到頭來不要說升上去,連摸只好點位置都沒份,連添個三等書記也不給!人家要秉公辦理,你拍了馬屁也是白拍,你說她是不是要發幾句牢騷?」 我笑出來。 他們齊齊看著我,「怎麼,眾人皆醉你獨醒?光聽不說,那不行,有什麼資料,快快提供出來,供大家參考。」 我想問:你們在說誰呀? 但又怕他們罵我老士,消息不靈通,故此只敢咪咪嘴笑。 「最壞是你。」莉莉推我一下,「當我們是八婆是不是?」 「別多心別多心,然則我的確乏善足陳。」 「那你總得發表一點意見,不准白聽。」 「意見,什麼意見?」 「太會裝純清了。」 我清一清喉嚨,「最要緊是活下去。」 瓊笑,「廢話。」 「活得好最重要,管別人怎麼說呢,當人們捧場好了,別人不見得會有興趣說哪個屋屯的王三姑。商業社會中,最主要是什麼,相信各位也都明白,光是清高有什麼用。像積琪,大學裡念純美術,多麼高貴浪漫,此刻不過在三等酒店內謀一職,日日打躬作揖,歡迎指教,天長地久,什麼氣質都磨得光光,啥子理想抱負都丟在床底下,為了數百元日薪,造成了脂粉都遮不住的憔悴,偏偏你又對權欲不感興趣,更覺浪費,但是要生活呀……」 莉莉懇求,「別說下去了,我都要哭了。」 「誰能獲得理想的生活呢,我們快別五十步笑一百步。」 他們口中那位女士,一定是傳奇人物。 莉莉說:「身邊不愁沒有一群人擁看她。」 在說誰呀? 彼得說:「前日我在置地停車灣看見她,忍不住叫她一聲,她轉過頭來,向我嫣然一笑,端的膚光如雪,秀髮如雲,即時上了一輛司機開的黑色林肯去了,剩下我暗暗惆悵。」 「誰在支持她?」 「並不重要。」 「我只想知道。」 「沒有人知道。」 「你們同她不是不熟,怎麼會不知道。」 「唉呀,問威廉好了,他們七年同事。」 「什麼,七年?」 「可不是,同一出身,一下子人家飛上枝頭去了,咱們還在地下啄啄啄,連翅膀都退化了,像奇異鳥,醜得要死,十足十似只老鼠。」 我心裡暗忖,這會是誰呢?一份工作熬了七年,實在不是短日子,年紀也不會太小,至少有廿多歲了。 終於我歎口氣,「買了彩票沒有?頭獎一千多萬,也勉強可算個小富翁,那就可以挑自己喜歡的事來做了。」 「我最喜歡不做。」 「不做也不行,許多闊綽的年青太太什麼都不做,光是打扮,但是虛有其表,沒有神髓,目光是呆的,言語無味,那也不行。」 積琪懇求:「讓我做她們一份子罷,我不怕言語無味。」、 大家呵呵大笑。 一班烏合之眾,總算散了一點悶氣,要出淨胸中之氣是沒有可能的事,這些鬱氣日積月累,何嘗不使我們形容憔悴。 但明日又是另外一天呢。 年輕的時候,每日太陽升起,都認為是新的希望,老闆/友人/長輩,無論是誰,稱讚一句,聽在耳裡,都樂飛飛的,任何約會,都興致勃勃打扮整齊了趕出去,無窮的精力,無限的活力,跌倒爬起,當作一種經驗。 曾幾何時,落班已經虛脫,只想看電視,因為電視沒有是非,電視是純娛樂,電視不會作弄你,電視永遠忠實! 人類最好的朋友是電視機。 公寓房子已經不能養狗了。 週末,回家探父母,屬例牌節目。 陽光普照的下午,母親與其他三位中年太太坐露臺打小麻將。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