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舊歡如夢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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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谷,」我衝口而出,「我愛你。」 「廢話,」她啐道:「你不愛我娶我幹嗎?」 我也笑了。 當夜我到大酒店的咖啡店去赴約,收拾心猿意馬,真的預備交下照片就走。 我准八點到,直等到八時半。 我原來想打電話去追催申小姐,後來一轉念,覺得她不來也罷,等到九點吧,我想,九點不來我把相片寄回給她算了。 是好奇心使我約見她,她那張靈狐似的臉吸引我。 我想看看她真人是否跟鏡頭上一般有那種肅刹的美。 等到八點三刻的時候,有一個女郎朝我這邊走來,她穿鮮紅的裙子,金色鞋子,婀娜多姿,但不是申聲曼小姐。 她走到我跟前,問我:「是傅先生?」 我默默頭,有點意外。 她自顧自坐下來,笑了一笑,「我是她妹妹。」 「啊,」我還是失望了,「她沒有空嗎?」 「家中牌局還沒有散,她叫我先來。」年輕的申小姐抿著嘴笑。 我天真的問:「是橋牌嗎?」 「不,麻將牌。」 我吃一驚,不能想像那麼一個冷豔的女即竟會賴在牌桌上不起來。 而她的妹子也是,那麼年輕,卻如此濃妝,美則美矣,毫無氣質,而正牌的申小姐卻還姍姍來遲。 我猶疑了一刻說:「不如我將照片還你算了。」 她笑,「何必心急?你有要緊的事得先走嗎?」 我想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再等一等。 「她有沒有說什麼時候來?」我問。 「有,就快了。」答了等於沒答。 我對這位美女的印象已經打了折扣。 九點半,九點半如果她還不來,我立刻就走,幽谷那批照片至多重拍,再等下去就荒謬了。 小申小姐一搭沒一搭的查問我的身世,我不是一個不大方的人,但對於這一路正邪不分的女子多多少少有點戒心。 她:「傅先生幹哪一行?」 我:「生意。」 「哪一行生意?」閑閑地。 「建築。」 「啊?」精神來了,「聽說建築業永遠一支獨秀。」 「也不見得。」 「傅先生結了婚沒有?」更有興趣。 「快了。」 略為失望,想一想,又說:「新娘子好福氣。」 我完全不明白為何一個年輕的女子說話的腔調酷似媒婆,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申聲曼小姐毫無出現的意思,我歎口氣,取出照片擱桌上,揚手叫侍者結賬。 我這個不禮貌的動作令小申小姐大為吃驚。 她問:「什麼?你打算走了?」 「是的。」 「可是——」 「請告訴令姐一聲,我不等她了,很感激她派你做代表。」 她像是不相信我說的話,仿佛從來沒有人會因她們遲到而提早離開,又好象她們的魅力無往而不利,這是第一次受挫折。 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剛在這尷尬的當兒,她說:「我姊姊來了。」她幾乎歡呼。 我不過是一個男人,自然忍不住抬頭望去,但見進門來的女郎果然有著相熱的輪廓,一樣高大、身段窈窕。 小申迎上去,滿不高興的說:「姐姐,這位傅先生竟說要走,早知你也不用來了。」 但見大申小姐向我瞄了一瞄,坐了下來,「大家坐呀,走到什麼地方去?」她自己取出煙來,點著先抽。 我看仔細了她,心中無限的失望,原來照相機充當了魔術師。 我可以肯定不是每個模特兒都象她,我再說一次,不可能每個模特兒都是這樣。 她的頭髮油膩,紅色寇丹剝落,化妝濃厚,鼻頭與額角都泛油,穿著無袖松身T恤,卻沒有剃腋毛,翹起二郎腿,高跟拖鞋跟在足尖,隨時會掉下來。 我看得呆了。 這就是照片中的美女?她? 多麼大的騙局,跟照片沒一點相似。 她的笑容倒是熱情的,聲音與電話中一模一樣隨便,「照片呢?」 她妹妹把照片遞給她。 她隨手翻閱了一下,說:「拍得不錯,明天可以發給報館。」 「小姐,」我禮貌的問:「我的照片呢?」 「在這裡。」她取過手袋,那只手袋的背帶幾乎要爛了,她整個人都是爛塌塌的。 我取過照片,立刻看了看,可不就是幽谷:陽光燦爛的笑容,整潔大方的儀錶,可愛的性格,高貴的身份。 我一顆心落了地。 申小姐說:「他的愛人很漂亮。」 這時候我對她又略為驚魂甫定,因此說:「謝謝你,我也認為如此。」 說完這話我立刻起身道別,走到門口再回頭看一看,申小姐端的十分美豔動人——很多人是不能接近,有很多事是不能細看的。 我連忙開車回家。 淋浴的時候幽谷打電話來查我行蹤。我跟她說:「戒指取來了,照片也找回來了,明天中午見。」 一切都象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當晚睡覺,我又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與幽谷兒孫滿堂,白頭到老。 我是幸福的。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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