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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我簡直不能專心做事,開會的時候魂游四海,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在白沙碧水棕櫚樹的地方,與那美麗的女郎會合……

  我想我馬上要發瘋了。

  那天回到家,我斟一杯撥蘭地,自己一個人慢慢啜飲。

  終於忍不住,拿起話筒,撥33456。

  我很鎮靜。

  電話接通了,那邊一個女傭問我:「哪一位?」

  我說:「姓傅的找申聲曼小姐。」

  「請等一等。」

  過一會兒,換了一把低沉的聲音問:「傅先生?」

  「申小姐嗎?」終於聽到了她的聲音。

  「有何貴幹?」

  「申小姐。這件事說來話長,我們並不相識,但是我手上卻有一疊你的照片,想歸還給你,你若不方便見我,我寄返給你亦可。」

  「照片?什麼樣的照片?」她非常警惕。

  我連忙說:「家居的照片,是沖印鋪弄錯了,落在我手中,我……我不是歹徒。」

  「哦,我明白了,」她似乎松一口氣,「是那些照片,原來落到你手上了。」

  「是的,」我說:「我的照片又是否在你那裡?」

  「是個女孩子的照片?她長得很漂亮,」她笑,「長頭髮,大眼睛。」

  「那是我的未婚妻。」

  「貴姓?」她問。

  「姓傅。」

  「傅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約個地方見面,交換相片如何?實不相瞞,你手上那疊照片,對我來說,也頗為重要。」

  「什麼地方?」我問。

  「明天,晚上——讓我看,八點鐘好不好?大酒店咖啡店。」

  「好,我準時到,我記得你的樣子,申小姐。」

  「好,再見。」她掛上電話。

  我發神經了。

  我竟約會未婚妻以外的女子,莫幽谷知道了會將我斬作一塊塊。我對不起幽谷,我怎麼會受一個陌生女子的引誘?我不能就這樣出賣了對幽谷的貞節。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心中的天使這樣不斷地細細聲說。

  但胸腔中另有一個魔鬼,他卻同時說:不用回頭,去見申小姐呀,你不是想見她嗎?怕什麼?幽谷又不會知道。一次而已。

  魔鬼的聲音越來越大,充滿了空間,我註定要打敗仗,我甚至沒有稍抵抗就投降了。

  呵傅明傅明,我跟自己說,你太不中用了。

  後天已是你訂婚的日子,你在做什麼呢?你的頭腦是否清醒呢?

  你究竟想在一個陌生的女人身上得到些什麼?

  幽谷是最聰明的女子,她覺得我神情有點不對,便額外留心起來。

  「不舒服嗎?」她問:「工作吃力?」

  我一驚,作賊心虛,「為什麼這樣問?」

  「你看上去有點疲倦。」幽谷說。

  多麼犀利的眼光。我更加要小心翼翼。

  「照片找回來沒有?」

  「還沒有消息。」

  「怪可惜的。」幽谷說。

  「再拍一次好了。」

  「只怕你沒有心思再替我造象呢。」她似笑非笑。

  「說到哪裡去了。」我說。

  「明天幾點鐘到我家來?」幽谷問。

  「明天?」我說:「呵明天,中午時分,讓我睡足了,精神充沛好說話,我會買了花跟水果來——對了,你約了你爹沒有?」

  幽谷凝視我,「傅明,你有心事,你瞞不過我。」

  「什麼心事?胡說。」

  「傅明,是不是為結婚的事心煩?我們可以分擔煩惱。」

  「沒有,娶得你這麼好的太太,還有什麼心事?」這倒是由衷之言。

  但另人天生有點犯賤,明明有一個好太太,眼睛仍然要周圍飄,吃著碗裡,瞧著鍋裡。

  幽谷歎一口氣,「瞧你,已經不肯對我說老實話了。」

  我搔搔頭皮,「真的,現在百物騰貴,維持一個家真不容易,我其實一點基礎都沒有,就這麼著就上門貿貿然求婚,難為情。」

  幽谷笑,「我道是為了什麼,原來是為了這個,依你說,非得發了財才可以結婚羅?世上王老五老姑婆豈非一籮籮?」

  「現在的確是流行晚婚呀。」我說。

  「得了,我又不是個不事生產的女人,你少替我擔心,累管累,月底一發薪水,我又精神百倍了,你放心呢。」她笑嘻嘻地。

  我內心非常感動,發誓明晚一放下照片立刻就走,我決不能對不起幽谷。

  「那明天就這麼對你父親說了,家中各項開關銷我來負責,你的薪水自己零花,等我經濟略有轉機,馬上讓你享福。」

  幽谷笑了。

  珠寶店送了指環來。

  我打開盒子檢查,非常滿意,寫了支票。

  十年來略有節蓄,除了買這只戒指,尚夠蜜月旅行,喜酒是決不請的了,勞民傷財。

  幽谷打電話來告訴我好消息:「父親給我的嫁妝是一層公寓。」

  「唷,」我笑,「你不該告訴我,不怕我謀你的財?當心我握著一枝牙刷就搬到你家來,再也不走的。」

  「兩夫妻,我難道還希望你走不成?還沒結婚,就準備後路隨時打退堂鼓?我不像是這種女人吧?」她哈哈哈地笑。

  雖然在電話的那一頭,我也知道她喜心翻倒,在那裡手舞足蹈。

  可愛的幽谷。

  我暗暗的羞愧,沒有人可以代替幽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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