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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爽爽說:「她喜歡吃紅豆冰。」

  我搭訕:「恐怕咖啡店沒有紅豆冰。」

  「我已替她叫了巧克力蘇打。」

  張碧琪取出香煙,以熟練的手勢吸食。

  爽爽納入正題:「最近怎麼樣?」她問:「你媽有沒有去美沙酮處戒毒?」

  「去過一兩次。」張碧琪看我一眼。

  「沒關係,他是好朋友。」爽爽說。

  我卻覺得很尷尬。

  碧琪對爽爽顯然很信任及倚賴,她說下去:「看情形她很難戒得掉,常常叫小弟來問我拿錢。」

  「二妹呢?有蹤跡沒有?」

  「三台區老大包下了她,見過一次。」碧琪彈彈煙灰,說得輕鬆愉快。

  我的一口咖啡塞在食道中不上不下,感覺痛苦。這一代的所作所為,實太驚人。

  「你沒有阻止她?」爽爽問。

  她答:「沒有必要,走出這個圈子,沒人看得起我們,外頭什麼好的東西我們都沒份。」

  「要維持三餐總還可以的。」我忍不住說。

  碧琪的目光戟我射過來,明亮清澈。「我試過在銀行做後生,八百元一個月,朝人晚六,結果有職員非禮我,我叫起來,他還罵我,說我這種貨色十元八塊就可以上床。

  你不相信?可以問社會署李姑娘。」

  我慚愧的低頭。

  「我現在有什麼不好,閑閑地賺六七千,大學生也沒這麼多,有了錢,鐘意做什麼就什麼,說不定供一層樓給弟妹住。」

  爽爽說:「你還能做多久?」

  「誰管它?」

  「你約我出來做什麼?」爽爽問。

  「我很悶,很不開心。」

  「為什麼嗎?」

  「想離開林仔。」

  「林仔待你不好?」

  「悶,想去跟小胖。」

  「小胖好過林仔?」

  「悶。」

  「悶可以聽音樂,看書。」

  張碧琪冷笑,「林姑娘比社會署的李姑娘還會講笑話。」

  爽爽笑,「也沒關係,你喜歡聊天,隨時約我出來。」

  我訝異於這個十五歲女孩子的滄桑、失落、淒涼、成熟、墮落、旁徨,不是親眼看見,真不敢相信有這樣的人跟我活在同一陸地上。

  碧琪說:「你與李姑娘都持我不錯,只是誰也救不了我,我太壞了。」

  「如果覺得自己壞,為什麼不學好?回家同媽媽住。」

  「媽媽又接上了人。」

  爽爽很憤怒,「對方是個什麼人?」

  「澳門來的,銀蛇頭尋生活的打手。她說她行老運。」

  「我去跟她說話。」爽爽很氣。

  「算啦林姑娘。」碧琪投熄最後一枝煙,站起來,「這一頓我來付賬。」

  「碧琪!」

  碧琪已經抓起手袋走開。

  我用雙手捧著頭,這個女孩子,真巴不得可以把她按在一大缸熱肥皂水中,用一把刷子,將她刷乾淨,送到一塊乾淨地方。

  我喃喃自語:「沒有用,這種實例也許有三十萬個,救得一個,救不得第二個。」

  爽爽說:「救得一個是一個。」

  「你不是真的要見她媽吧?」我吃驚。

  「為什麼不是真的?」

  「當心她拿刀砍你!」

  「要不要來開開眼界?」

  我氣結,「我能不去嗎?有個男人在身邊,至少可以保護你?」

  「你,保護我?」爽爽大笑,「百無一用是書生。」

  我差些跟她打架。

  我真的怕有什麼事會得發生……那種人家,女人都是妓女,男人都是黑社會。

  我堅持陪著爽爽去探險。

  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很多,他們並不住木屋區,我們免了涉水登山,他們住在很肮髒的下等住宅/工廠區,雖然嘈音煩人,地方淺窄,但到底不受天災影響,況且如今到處租金都不便宜。

  伊們一家擠在小小的單位中,大大小小的孩子進進出出,個個面孔上有不羈之色,雙眼充滿挑釁不滿,像是隨時可以拔出刀來打一架。

  他們與爽爽似乎很熟悉,她顯然是這裡的常客。

  伊自顧自在一張小橋上坐下,示意我也坐,沒多久布簾內的房間傳來一聲咳嗽,有人問:「是林姑娘?」聲音沙啞。

  爽爽揚聲道:「是。」

  我想這個女人就要出來了,一定是又麻又疤,面肉橫生,滿嘴金牙,腰寬十圍,哪還用問?

  布簾一掀,跑出來的女子卻使我嚇一跳。伊何止不難者,簡直美得很呢,才四十上下年紀,頭髮燙得蓬蓬松松,用東西紮著,生了多名孩子,身材卻尚見規模,鵝蛋臉,水汪汪的眼睛一副憔悴亦遮不住她的秀麗,碧琪只及她母親十分之一好看,我真的呆住了。

  她緩緩在爽爽對面坐下,「林姑娘真好,又來看我們。」

  爽爽說:「你還沒有戒掉?」

  她訕訕地,「快了,快戒掉了。」

  爽爽說:「你害的不止是你自己,還有這些孩子。」

  「孩子大了,自有孩子的世界。隔壁惠嫂的女兒大了,做了武俠片大明星。」她陪笑說。

  爽爽笑:「你想碧琪做大明星?」

  「有人向她提過,說什麼演回她自己,現身說法等等,我哪裡理會那麼多。」

  那女人真像言情小說中形容的火坑紅蓮。

  然而看得出她是自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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