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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程真見到了程功的生母。

  穿戴得很整齊,一早就在場,看到程真,迎上來招呼,她來了那麼久,程真還是第一次見到她、

  程真微笑,「女兒有了歸宿,我倆應當安慰。」

  她不出聲,點點頭。

  「居留沒問題了吧?」

  她低聲回答:「正在辦投資移民。」一定是女婿的功勞。

  「很快可以出來。」

  「程真,我們母女真感激你。」

  「感激什麼,我已百倍取回酬勞——無數疲倦的黃昏,回到家中,女兒一聲媽媽,如一帖藥,身心舒泰。」

  對方不語。

  「她這一代,比起我們,又多了選擇,一代比一代好,是父母夢寐所求,你我可放心矣。」

  祝了酒,程真離去。

  她一直盼望孫毓川會出現,可是沒有。

  程功說得對,再拖下去,他會像一個影子,越來越淡。

  但這是一個在程真心目中永不磨滅的影子。

  參加完訂婚禮回到家中,看見門口坐著一個英俊少年,身邊放著一小件行李,像是等了有一段時間了,程真愣住。

  那少年看見程真,鬆口氣,滿臉笑容,「程阿姨,你回來了。」

  程真愕然,上前問:「你是誰?」

  「阿姨,」少年急了,「我是趙百川的兒子小川。」

  「小川,你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猛地想起,出一身汗,臉都紅了,「先住姐姐房,我再替你收拾。」

  少年原以為閉門羹是吃定了,誰知阿姨熱情無比,又似吃了一顆定心丸。

  這陣子沒拆信沒查看傳真,所以才不知道趙小川已經起程,程真暗呼慚愧。

  這少年,幾個星期不見,怎麼又長高不少,看上去十分茁壯,程真相當歡喜。

  「坐下來慢慢談,哪一班飛機到的?母親好嗎?弟妹如何?報讀哪一系?是否人住宿舍?幾時開學?」

  連珠炮似的問題,趙小川笑了。

  程真遺憾,「姐姐今天訂婚,不然叫姐姐弄東西給你吃,姐姐廚藝不錯。」

  「有作料否?我來做。」

  「你會烹飪?」

  「弟妹都由我照顧。」

  「啊,那太好了。」程真鬆口氣。

  她不用服侍他,他會當家。

  小川早聽母親說過這位阿姨完全不諳家務,不過人是真正好人,此刻印證了這一點。

  程真對付遠道來求學的孩子自有一套,經驗豐富,先核對他入學文件,再檢查他行李。

  「明早帶你去大學報到、買新衣服、以及開銀行戶口,對,會開車嗎?」

  「我還未足十八歲。」

  「這裡十六歲可考駕駛執照,馬上學。」

  小川駭笑,這位阿姨果然事事講究效率。

  她與他天南地北,無所不談,語氣真誠懇切,使小川深深感動。

  「你母親好不好?」

  小川低頭不語。

  程真嘆息,「多些與她通信打電話。」

  「我知道,阿姨。」

  年輕真好,趙小川絲毫不覺得累,他把行李全部整理出來,做了麵食飽餐一頓,坐在房裡看電視。

  程真與他談些風土人情,打個呵欠,倒是比他更累。

  半夜起來找水喝,忘記家裡有客人,看到燈光,先是嚇一跳。

  然後才問:「還沒睡?」

  小川有點不好意思,「想家。」

  程真笑,「有得好想的,逐日想一點,毋須堆在今晚做,功課也一樣。」

  「阿姨,你可想家?」

  「你說呢?」

  「想。」

  「猜對了,暫時,這裡就是你的家,將來,結婚生子,組織真正的家。」

  小川笑,「那是多長遠的事。」

  程真笑,年輕人都覺得三十歲已是耄耋,遙不可及,走著瞧吧。

  第二天,程真帶著小川到處跑,替他辦妥所有手續,又選擇考究些的衣服鞋襪,再陪他去理髮,到下午,小川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回到家,教車師傅已在等候,程真說:「看你自己的了。」

  這一天發生的事,比趙小川過去十年還多。

  程真也很興奮,助人為快樂之本是句老話,卻一點不錯,本來意興闌珊的她忽然又振作起來,忙得團團轉,出錢出力,是種榮幸。

  傍晚程功來了。

  訂了婚的她仍然打扮得似學生,樸素無華,見到小川,很是高興,一見如故,講起大學守則來,絮絮不休,程真知道她在替他打強心針。

  小川得到鼓勵及愛護,一口氣松下來,忽然覺得疲倦,一早呼呼入睡。

  剩下她們母女在客廳聊天。

  程功老氣橫秋,「這孩子會有出息。」

  程真笑,「上帝是公平的,已經剝奪趙家那麼多,總有償還。」

  「我也發覺了這一點,世事古難全,這話是對的吧?」

  程真用手托著頭,忽然說:「董則師仍未叫我去簽字離婚。」

  「也許他還未考慮清楚。」

  「我卻已經下定決心。」

  程功欷歔地問:「為什麼夫婦不可一生一世相處?」

  程真笑起來,「因為世上有生離死別。」

  程功也笑了,「我還需努力自己的婚姻呢,少論斷人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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