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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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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到的,喜歡得不得了,正找顧問研究正式移民。」 程真忽然露出一絲微笑,董昕董昕,以後你有得煩了。 這個時候笑得出來,程真非常佩服自己。 也可能笑得太早,董昕也許就是喜歡扮偉大的角色照顧這兩母女,好讓程功餘生感激他。 「移民其實很簡單,要不有才,要不有財,」程功說下去,「可是她偏偏什麼都沒有。」 程真不語,她怕話中露出譏諷之意,何必呢,她的損失決非口舌上占一點點便宜可以補償。 要洩憤,除非用更大的報復。 程真看著程功纖細白皙的脖子,心想,如果控制不住,撲過去,用力扼,要多久才可使她斷氣? 想到這裡,十分驚恐,又有嘔吐的感覺。 不可以任由思流朝這方面飛去,太危險了。 程功身量比她高大,打鬥起來,未必不是對手,最重要的是,程真非常自愛,世上沒有人沒有事可以令她陷自己於不義。 人家已經不愛她了,她更要愛自己。 想到這裡,氣漸漸消了。 此時她決定不再追究。 她願意退出成全這個曾經一度叫她媽媽的女孩,由年輕力壯的她來侍候董則師吧。 想到這裡,程真有點悲哀,她一生的愛與恨都是含糊的,她所有的激情都用在工作上了,其餘一切,像是可有可無,終於,她進化成今日這樣,變為一個沒有血性的人。 程功並沒有留意到程真思潮起伏。 她正用小銅壺為室內植物澆水。 程真平和地告訴她:「你該走了。」 她不想再對著她。 程功卻沒有離去的意思。 門口停著董昕借給她或是送給她的平治吉普車,她以後再也不必擔心開銷了。 程真儘量幫她:「你可是有話要與我說?」 「是。」程功如釋重負。 「講吧。」 「首先,我請你不要怪我。」 程真微微笑,「你這要求過分,我還不知道你要說什麼,怎麼事先就不准我怪你?」 「囡為,我相信我會傷害你。」 程真看著程功,笑意不減,「是嗎,別高估自己,試試我,你未必得勝。」 「呵,不,我情願我輸。」程功搶著說。 「那麼,祝你得償所願,快把話說出來吧。」 程功坐她面前,低著頭,思量如何開口,程真覺得她似陌生人,事到如今,還矯揉做作,似有無限不得意之處,好不討厭。 程真想起她母親一直不喜歡這女孩,還真有點預感,看,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就在這個時候,程真又回憶到當年四處替程功找學校的情形。 「記得嗎,」心又慈了,「那是一個下雨的早上,我們在聖馬利書院門口排長龍輪候見校長。」 程功不住點頭。 「一位教師出來維持秩序,發現了我是她大學同學,立刻給我眼色示意,我們悄悄脫離隊伍,到後門打尖……」 程功接下去,「可是你腳上一雙白皮鞋已經泡了湯。」 她忽然掩臉哭泣。 程真歎口氣,「你有話直說吧,我一定原諒你。」 「我想輟學結婚。」 「胡說,」程真溫和地斥責她,「結了婚也可以升學。」 「對方要求我在家做傳統妻子。」 「你愛他嗎,願意為他犧牲學業嗎?」 程功不作正面回答:「他是一個結婚的好對象。」 「你將來會遇到很多類似的人。」 程功黯然,「你白栽培我了。」 程真啼笑皆非,「你少擔心我,你有什麼非嫁不可的理由?」 「我能等,我生母不能再等,她需要居留權,有人可以幫到她。」 程真訝異,「所以你樂意為他犧牲前途?」 「不不不,他對我那麼好,我也很感動,跟著他,我知道我會幸福。」 「年紀比你大那麼多,一定懂得呵護你。」語氣還是諷刺了。 程功詫異,隨即頹然,「你已經猜到了。」 程真頷首,「中年專業人大,事業有基礎,經濟情況穩定,可惜有前妻,是不是?」 程功忽然抬起頭,「前妻,他有前妻?他說他從來沒有結過婚,為什麼要瞞我?」 程真「噫」地一聲。 她一洗疲態,忽然之間,四肢可以隨意活動,腦細胞充滿生機,「沒有前妻?」 程功答:「我最討厭男人有前妻,怎麼會明知故犯?」 程真咳嗽一聲,「我以為既是中年男子,大概總有前科。」 「不,湯姆從來沒有結過婚!我相信他。」 湯姆,是湯姆曾。 程真忽然大笑起來,指著程功,笑得咳嗽。 董昕誤會了,他低估了程功的心眼,自作多情,她討好他,接受他的禮物,他就以為她是囊中物。 程真笑得不能停,笑得歇斯底里。 程功抱怨,「媽媽,你宿酒未醒。」 程真拭去眼角的淚印,「是,你說得對,我得收斂一點,豪放過了頭,就成十三點。」 程功說:「我正站在三岔路上——」 程真說:「你放心,我會與湯姆曾作談判:結婚管結婚,讀書管讀書。」 「他會就範?」 程真笑,「我是他未來丈母娘,他不敢不聽我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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