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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一打開門,卻是母親大人駕到。

  程真安下心來,這下子名正言順可以留在家中。

  母親絮絮發言:「你又為哪個閒人兩肋插刀?」

  「你益東家幫西家,總是不理自家。」

  「董昕為什麼沒同你回來?」

  程真呆坐著,不知自己年紀大了會否變成這樣嘮叨,對程功的瑣事管個不休。

  整個下午都被她嚕蘇殆盡!

  看看表,已經五點多,程真送母親大人下樓。

  司機還沒下班,順便載老人一程。

  程真在附近溜達,在潮州食肆中買了半斤熟花生,用來送酒,最好不過,她喜歡這些小食店與角落士多,她緩緩踱步回家。

  到家門看見一個人蹲在她門口。

  聞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笑。

  「是你嗎?」

  「我足足等了四十分鐘。」

  「現在已是黃昏,逾時不候。」

  他站起來。

  程真用鎖匙啟門。

  開亮了燈,她看著孫毓川,孫毓川也看著她。

  孫毓川訝異,「你看你,又瘦又幹,怎麼刹那間憔悴了?」

  程真哈一聲,「你也是呀,老兄,髒兮兮,一身軍服似整月未換,怎麼搞的?」

  然後再也忍不住,她主動擁抱他,埋首他懷中。

  孫毓川的下巴緊緊抵著她頭頂,半晌才說:「你好幾天沒洗頭了吧?」

  程真本來想哭,此刻又忍不住笑,「總比你多日不洗澡的好。」

  「我沒想過敢擁抱你。」

  程真說:「感覺真好,很舒服,像七十二小時未睡,回到家中躺到床上一樣。」

  「謝謝你,形容得很貼切。」

  「沒想到會進展到這個地步。」程真語氣淒酸。

  「是,第一次開口與你說話時我也那麼想:總算有過對話,不是陌生人了。」

  程真說:「或許我們應該等待對方,不應結婚。」

  孫毓川不出聲。

  「那也不行,」程真改口,「一旦生活在一起,什麼情趣都會變質。」

  孫毓川問:「你為何憔悴?」

  程真回答:「我老友快要死亡。」

  「是,我聽說了。」

  孫毓川放開程真,細細看她的臉,然後,他走到另一角坐下。

  程真連忙去做飲料。

  孫毓川在客廳說:「在這裡可以看到你青年時期的生活狀況。」

  地方小,無論在什麼角落講話都清晰可聞。

  「所以一直不願賣掉這公寓。」

  「你將留幾天?」

  「一個星期左右。」

  「你會否恢復原職?」

  「相信不會,那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起早落夜,四處奔波,一旦懶下來,再也不願背起架生,我們敵人不少,歷年挖社會瘡疤,被人痛恨,屬厭惡性行業。」

  「對於工作,你是認真的吧?」

  程真點點頭,「可與你打賭。」

  孫毓川看著她問:「假如我為你提供一份工作,你可願接受?」

  程真一怔,坐下,笑起來,差些沒埋首雙膝上。

  他要給她一份工作,好讓她乖乖留在身邊,正像當年董昕欲把她訓練成室內裝修師一樣,她與他出雙人對,任他副手。

  不不不,她有思想有靈魂,這不正是他們當初覺得她與眾不同之處嗎?

  「不,」程真搖頭,「我有我的打算。」

  「當然,」孫毓川溫和地說,「我相信你有計劃。」

  程真看著他微笑,「還有什麼問題嗎?」

  「將來要見面,就更加困難了。」

  「困難並非不可能,我的生活裡,沒有什麼是容易的。」

  「那是因為你不允許他人幫你減輕負擔。」

  「你說得對,什麼都是靠自己的好。」

  「那樣倔強,必定吃苦。」

  「所以我相信沒有什麼好事會得耐久,一開頭就持悲觀態度,往後便不會失望。」

  「與你說話真是舒服。」

  「你一再強調這點,」程真問,「難道你統共沒有談心事的朋友?」

  孫毓川欠一欠身。

  程真訝異,「真沒想到你如此寂寞。」

  他英俊的臉上露出感喟的神情來。

  「我比你幸運。」

  孫毓川笑道:「看得出來。」

  「我們這行業人人大情大性,喜怒哀樂都擱臉上,敢怒、敢言,還有,恨一個人,也千萬要給他知道,不然白浪費精力。」

  「真痛快。」

  程真十分自傲,「說得好。」

  「可是,為什麼敢恨不敢愛?」

  程真被他一言打沉,不作一聲,隔了一會兒才說:「生活有了經驗,知道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修行那麼多年,實在不想放棄功力。」

  孫毓川嘆息,「你說話一句是一句,驚人坦誠。」

  「假如我很年輕的時候認識你,一切肯定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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