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絕對是個夢 | 上頁 下頁


  她把孩於送到英國念寄宿中學,她時常給她寫信寄照片通電話,非常聽話恭順。

  去年成績優異,考取獎學金,特地選溫埠升大學,以便接近養母。

  程真不過投資數年,白得一個亭亭玉立,善解人意的女兒,自然喜心翻倒。

  程真憾慨,做事業也這麼順利就好了。

  母女感情非常好,無話不既,可是程母仍然不喜歡程功,見面十分冷淡——「不信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她說。

  程真一笑置之。

  因為十七歲半的程功已是程真最好的朋友。

  性格與程真截然不同,她謹慎、含蓄、溫和,很多地方似她生父。

  那晚,董昕返來時程真好夢正濃。

  第二天,程真睡醒了,董昕卻在客房中鼾聲大作。

  程真喃喃自語:「這叫什麼?這簡直是敵進我退,敵退我進嘛,多好,不見面不說話也自然不吵架,過那麼三五十載,白頭偕老。」

  她出外租了一輛車,駛往北岸,過了橋,來到西溫住宅區,找到新屋地盤,見仍未完工,不禁苦笑起來。

  工頭認得她,過來打招呼,「快了,董太太,現在私家路上敷設自動融雪暖管。」

  這是董則師的物業,程真不敢亂予置評,只是頷首。

  「董則師猶未決定室內用什麼色系。」

  程真又唯唯喏喏。

  「草皮鋪了又換,現在鋪第三次。」

  這樣兩年已經過去。

  「大門也改過一回。」

  有人遞一杯咖啡給程真。

  她戴起頭盔,去視察她居住的那一部分。

  「在二樓,董太太,兩千平方呎打通無間斷,通向大露臺,可是這樣?」

  程真露出一絲笑,「正是。」

  「白袖木地板已經鋪妥,請看。」

  程真推開門進去,只見牆壁與天花板尚未封好,電線拉得一天一地,她才看一眼,就知道吾不欲觀之。

  程真急步退出。

  每次來看都仍是個爛攤子。

  其實程真所需要的不過是一兩千平方呎空間,放張床放張書桌,無論是穀倉、馬廄、貨倉、平房……什麼都可以,拿教堂來改都行。

  她不要美矣美侖無懈可擊的模範住宅,她只要一個窩。

  駕車落山,在山腰看到一所平房,花園十分整齊,門前有一隻棚架,一枝藤纏綿地攀著上,枝葉蓬蓬松松,花已落,可是程真猜是紫藤。

  平房一角豎著牌子出售,歡迎參觀。

  程真停好車。

  噫,程真心一動,求人不如求己,靠董則師一輩子可能沒屋住,不如發奮圖強,自力更生。

  她推門進屋參觀。

  那是一幢間隔非常普通裝璜十分平常的平房,但是室內光潔明亮,全部翻新,程真有點兒歡喜,把傢俱搬進來就可落地生根了,然後把程功也喚來同住。

  她揚聲:「有人在家嗎?」

  經紀人是一位染金髮的洋婦,在廚房喝咖啡,她正在陪客,程真在廚房門口看見有兩位華裔女士正在同她講價錢。

  程真看到這種情形,便欲知難而退。

  那兩位年輕太太一身披掛均是名牌,兩隻手袋金光燦爛,正是招牌貨,同她們爭,真是自討苦吃。

  正想搭訕幾句走開,經紀已經跟出來,滿面笑容地招呼。

  「你先到處走走,我十分鐘後來。」

  程真便四處流覽,一進衛生間,她「嗤」一聲笑出來,董昕最恨這種不碎膠仿大理石花紋的倒模洗手盤,他老人家理想洗臉盤最好用玫瑰石英雕出,眼高手低,志大才疏,所以老是無家可住。

  程真倒是十分滿意。

  一個人要是願意快樂,住在這樣房子裡已足夠可以快樂,若是決定不快樂,再加飛機大炮核子潛艇也不會快樂。

  春天來的時候,搭一隻秋千架子,在紫藤下蕩漾,一定有一番滋味吧。

  房屋經紀過來了,程真隨口問:「標價若干?」

  「一百二十五萬。」

  「什麼,」程真訝異,「屋價漲到這種地步了?」

  洋婦笑容可掬,「适才那位太太還價一百一十萬。」

  程真也笑,「她們來自臺灣吧,臺灣人有錢。」

  「她說她是美國公民,兩位元女士對話用法語,我在中學才念過三年法語,略諳一些。」

  咦,這是什麼路數?記者本性好奇,情不自禁,不過表面上不動聲色。

  程真問:「屋主底價是什麼數目?」

  洋婦笑,「一百二十五萬。」

  「屋主是華人嗎?」

  「給你猜中了。」

  「我回去想想。」程真取過卡片。

  她回到園子去研究花卉種類,碰到那兩位女士,原來她們還沒走。

  那位年紀較大的立刻別轉面孔,佯裝看不見程真,另一位年輕一點兒的卻朝程真微微點頭。

  程真挺不介意別人是否看得起她,立刻知趣地退避三舍,免得引起別人不快,一眼看到自己的卡嘰褲礦工靴及布背囊,不禁暗暗好笑,難怪衣著華麗的太太要不滿了。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黑色的歐洲房車已經停在私家路上。

  那位年長的太太歡呼一聲,「毓川來了。」

  程真一怔,這名字好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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