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絕對是個夢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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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飛機上才沒有電話找程真。 董昕好不諷刺,「說真的,到了那邊,沒有這一幫豬朋狗友,你何以為生?」 程真沉默一會兒,誠實地答:「時間可以用來正視你我的夫妻關係。」 董昕笑得很勉強,「我們的關係很正常。」 「是嗎,不是已經五癆七傷嗎?」 遠渡重洋,給它最後一次療傷的機會,好就好,不好也無能為力。 程真不再說什麼。 十二小時旅程稀疏平常,過海關時照例看到黃面孔旅客的行李被搜出大堆未完稅物品,正接受制服人員盤問。 程真咕噥,「幾乎什麼都比香港便宜,為什麼還要拼老命帶?」真想取出筆記簿去訪問他們。 他們叫一輛計程車到市中心公寓。 董昕一放下行李便說:「我約了湯姆,馬上要出去,你要不要一起?」 程真搖頭。 董昕淋浴換襯衫就往外跑。 他這次來是應邀合夥做建築生意,湯姆曾是他拍檔,兩人近一年來打得火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下飛機就得趕去相聚商量大事。 公家的房子火速建妥,董昕自己的家卻仍是一個建築地盤,五六個月過去了,毫無起色,仍是一個木架子,董昕無暇去監工,工頭便做做停停。 看樣子會在公寓裡落地生根。 程真洗一把臉,撥電話到學校宿舍給程功,同房說她不在,程真留了言。 她到樓下泳池遊了十多個趟,全身鬆弛,才上樓更衣。 隨即到附近市場,買了蔬果肉食牛乳麵包等,回家做好一鍋湯,看畢太陽報及電視新聞,這才覺得有點兒累,打電話與當地朋友聯絡,都說:「來了?這次住多久?不走了?你行嗎?悶死你,哈哈哈哈哈。」 程真埋首在枕頭上睡著了。 哪裡都是家。 睡了不知多久才醒來,華燈已上,起床,自窗口看下去,一樣車水馬龍,他鄉同故鄉差不多,只是天際有一抹薰衣草色的晚霞,只有北國的天空才常見。 程真推開落地窗走出露臺,看到客廳內有客人。 「湯姆,好嗎?」 董曾二人捧著咖啡杯,圖則攤了一地,正在密謀,程真對董昕的行業一無所知,亦不感興趣,一直肅靜回避。 董昕叫住她:「我同湯姆出去喝一杯,算是一天,你要不要去?」 程真仍然站在露臺,「你們去好了。」 她聽得湯姆曾笑道:「程真從不盯著你,多好!」 兩個人披上外套出去了。 程真到廚房一看,只見一鍋肉湯只剩下一半,稍覺安慰,也許,也許靜了下來,夫妻會重新走在一起,這是她跑到這裡來的原因。 多年來他們分頭生活,各走各路,已臻化境,兩夫妻擁有不同的房間、電話、銀行戶口……互不過問。 太文明了,大有修養了。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電話鈴響起來,程真知道那一定是程功。 「媽媽,你要我現在過來看你嗎?」 「今日已經晚了,明天吧。」 「明天有課,怕要到下午四時許方能出來。」 「四點多我在家等你。」 「這次住多久?」男女老幼都關心這個問題。 「一百年,暫時不回去了。」 「嘎,你不回去看換國旗?」 程真斥責她:「人云亦云,你懂得什麼,換旗幟有什麼好看?」 小程功只是陪笑。 「你的功課如何?」 「甲甲甲甲甲。」 程真也笑,「悶死人。」 「一點兒不錯,媽,他們在叫我,我要走了,明天見。」 「明天把『他們』也叫來吃頓飯。」 程功支吾,「是,是。」 程真去年才見過程功的生母,在銀行區一間商業大廈門口,手持寰宇通無線電話講個不休,程真過去拍她肩膀,她抬起頭,笑一笑,做一個通電話的手勢,表示日後聯絡,可是始終沒有找過程真。 那一照臉,程真看到一張風霜悴憔濃妝的面孔,比實際年齡老了十年不止,她穿著非常時髦但質廉工差的衣飾,轉瞬消失在人群中。 她還是程真的中學同學。 畢業後只做過一年事,嫁得非常好,程真從沒見過那麼愛妻的男子,每天上班前留張字條:「親愛的,中午如起得了身便約我吃飯,愛人」,她最終起來了,化好妝穿好衣服駕著歐洲跑車出去赴約,家務及孩子全交給傭人,午餐後逛逛街,算是一天。 彼時已經八十年代了,程真知道世界今非昔比,哪裡還有這樣稱心如意的生活,只覺遲早要出紕漏,非常悲觀。 果然,不出三年,男方患癌去世,因年輕,來不及節聚恆產,身後蕭條,房子車子不久被銀行收回,母女迅速走向下坡,孩子被送往慈善機構收養。 那時程功姓陳,程真幾經辛苦找到了她,正式申請領養,又經過兩年漫長等待,種種繁複手續才獲通過。 過程中董昕沒有提出反對,程真十分感激。 最不贊成的是程母,大惑不解,「那孩子已經八歲多,心頭很清楚你不是生母,你吃力不討好,為什麼無故付出時間心血?養大一個孩子要花多少錢,你想清楚沒有?」 程真非常固執。 那樣大的孩子扔在保良局到二十一歲也乏人問津,因一般人只喜領養幼嬰,女孩童年就此報銷,程真發誓一定要把她領出來。 她隔日去看她,她一看到阿姨,一聲不響,默默流淚,程真覺得心碎。 終於簽署文件,她正式成為她的養女,程功已經十歲出頭。 不過接著的日子又過得飛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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