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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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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貞忽然說:「阿瑟女士其實無心把那單生意交給童氏。」童保俊十分豁達,「十單生意有一單談得成功,已算好運。」他一點也不在乎。 世貞想問:昨晚,你有與她晚膳嗎,又有什麼下文? 可是童保俊像是看穿她的心事,「昨晚,我派劉先生陪她到近郊吃海鮮。」世貞忍不住笑出來。 童保俊也笑,「我有急事,走不開。」這種說法算已是夠風度。 他送她到人事部辦登記手續。 世貞無意中說:「上一手……」秘書也閑閑答:「王小姐這職位是新創的。」然後,童保俊在門口等她。 「我送你一程。」袖子已經放下,西裝外套拎手中。 從前,寫字樓聘請職員要求鋪保,現在,至少童保俊有這種條件。 很明顯,他對她有特別好感。他的車子在停車場。 是一部深藍色德國房車,十分樸素,世貞放心上車。 老是有衛道人士不知民間疾苦地責問受害人:「當日你不該上車。」是,當事人亦有錯,但當其時,不上車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又下雨了。 世貞想起阿瑟女士白高跟鞋上的泥濘,到了那種年紀。世貞不希望再在泥路上躑躅,前車可鑒,宜早做打算。 只聽得童保俊問:「你肚子餓嗎?」一早沒吃什麼,聽見這話,世貞的腸胃反應激烈,忽然咕咕鳴叫,響聞十裡,她尷尬得找地洞鑽。 童保俊說:「吃完飯才送你。」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約會。 選菜之際,他問她,「我替你作主可好。」世貞十分高興,只有幸福兒童才會嚷: 「我要自己來」,因不知事事背上身是多麼辛苦悽惶的一件事,她巴不得有人作主,樂得清閒。 「不喜歡可以另外再叫。」世貞衝口而出:「不會不喜歡。」童保俊訝異,「這倒是好。」 「好吃多吃點,不好吃少吃點,下一頓很快又來,何必斤斤計較。」 童保俊有點意外,這年輕女子如此隨和,算是難得,他又試探問:「認真難吃呢?」 世貞笑了,「下次不來也就是了。」 「不抱怨不投訴?」 「哪有那麼多時間。」童保俊很佩服她的寬宏大量。 他從前有個女朋友專門挑剔小事,天要掉下來之際她還抱怨男伴不夠體貼,童保俊只覺得累,特地到外國住了一年以便徹底與她脫離關係。 很明顯,王世貞完全不同類型。 他對這張面孔一見鍾情,她坐在會客室暗角,他一進來,就覺得沙發後邊有什麼會發亮,凝神一看,才知道是一雙大眼睛。 他從未見過女孩子有那樣濃稠的眉毛,真想伸出手指,順著方向摸一摸。 整個會議他都不知道人客說些什麼,也不在乎一宗半宗生意。 他只想儘快與這位王小姐單獨接觸。 幸虧誠心要找一個人,不難辦到,發動三五名手下,在數小時內便得到她的資料。 她家境不好,且正在找工作,確是乘虛而人的好機會。 午飯後他送她回家,「明早見。」世貞看著雙腳,仍是那雙紫紅色半跟鞋,沒有仙履,也算奇遇。 找到固定工作,信心倍增,她打開冰箱,把雅慈的汽酒及水果取出大快朵頤。 她忽然恢復了自尊。 欠房租的時候不知怎地連說話都有點口吃,走在路上,明明有目的地,也似心不在焉正在浪蕩。世貞浩歎,沒有收入真慘。 一松下來,握著酒瓶睡著了。 有一日,要喝真正的法國香檳,而不是加州汽酒。 雅慈下班,看到好友仰臉躺在沙發上打呼。 跟她來的男伴過去一看,詫異地間:「借酒澆愁?」雅慈比較瞭解,「我們哪敢長眠醉鄉,只在高興之際慶祝一下。」 那男子點頭,「女人喝醉真正難看。」雅慈不忘補一句:「男人借酒裝瘋亦不見得好看吧。」 那男子忽然發現新大陸,「你的室友十分漂亮。」雅慈笑了,「張大嘴扯鼻鼾的美女?」 「身段也好。」雅慈板起面孔,「叫醒她介紹給你如何?」 男子連忙接下去:「不過,同你比,雅慈,始終還差一截。」 雅慈叮出一口氣。「她快要搬了。」 「是欠租嗎?」 「不,蝸居哪留得住她。」 「我發誓不再多看她一眼也就是了。」 「你倒想以為是你的緣故。」雅慈換了衣服鞋子,與男伴離去。 世貞轉一個身。她彷佛覺得有說話聲,可是聽不清楚。 雅慈應酬完返來,看見她抱膝在看電視新聞。「好消息?」 「是。」 「恭喜你,是何種職位?」 「私人助理,」世貞並不糊塗,「跟在老闆左右進進出出,辦些瑣事,在公司叫推廣經理。」雅慈皺上眉頭,「你要小心。」世貞不語。「他可有家室?」 「我沒問。」 「大約什麼年紀?」 「三十,三十二,我不肯定。」 「這麼年輕?」雅慈含蓄地說:「有些私人助理的老闆七八十歲。」 「那些助理不需上班。」 「別天真,人家廿四小時候教才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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