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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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只要水晶燈與磨邊大鏡子玻璃,勸他們拆散出售。」 「雕像呢?」 「奇是奇在那些裸體男女雕像只有放在歐陸才好看。」 「戴維像會否出售?」 「你打算放在寢室什麼角落?」 她們三人又笑個不停。 有工作真好。 她等金初電話,但是他沒有出現。 他本應赴基也庫開會,卻押後動身,他希望可以與她再次偶遇,這些年來,首次為一個女子惆悵。 天下著陰寒細雨,他站在她家門口等,一下子大衣肩膀就濕透,司機耐心在開著暖氣的車內等候。 她下班回來,他連忙迎上。 她說不出話。 這種送花、苦等、無言等老套追求伎倆,講起來無比肉麻無聊,做起來卻功效宏大。 他過去緊緊擁抱。 這「緊」字,閩南語讀「噯」,「緊緊」即「噯噯」,說不出纏綿。 素現在明白了。 那王先生聽見,又一定會皺眉說:「素你老是掛住男女情欲之事擱不下,什麼身份了,徒惹人恥笑。」 誰,誰敢恥笑她?她不怕。 素把臉埋在金初厚厚胸膛裡,他低聲噯噯,搓揉她的頭髮面孔。 很明顯,兩個人都寂寞到極點,因為有選擇的緣故,吟呻至今。 她輕聲說:「喝杯咖啡是好主意。」 走進她公寓,他忍不住嘩哈一聲,竟然比他還簡約,彷佛隨時拎起行李走路模樣。 他脫下外套,扔在地下,她看到衫內標簽是愛馬仕,不禁莞爾,蒙古人穿法國名牌,他們學得真快。 她做了一壺咖啡,連杯子取出。 他握住她的手不放。 她坐近他,室內只有這兩張椅子。 她低聲說:「我這個地方,有些規矩,事先得說清楚。」 他微微笑,呵這麼多花樣,真有趣。 他說:「我聽著。」 「在這裡,沒有過去,亦無將來,不准問話,不許抱怨,也沒有更多,明白嗎?我想見你,會與你聯絡,你不可擅自造訪。」 換是別人,先答應了再說,或是,根本沒聽清楚她說些什麼,明天的事,明天才講嘛。 但是他不一樣,他的眼睛越睜越大,越來越清醒,終於這樣說:「放屁!」 輪到她揚起眉毛,兩人一同站立,三分鐘前的柔情蜜意一掃而空。 他毫不容情地說:「荒謬!你這女子,你以為置間空屋,就可以叫男子來便來、去便去?你腦筋有問題,這叫做開放?這是荒淫,這種失德行為,會叫你焚身,恕我不陪玩類此遊戲。」 她發呆,意外地看著他。 竟然有不願屈就的男人。 他惱怒,「大概還真有不少男性心甘情願供你差遣,叫你沾沾自喜,那些男人只好算烏龜!」 他一邊講一邊穿回半濕大衣。 「你,你聽著,我這裡也有規矩:要不,你做我女友,一對一,彼此坦誠,絕不容許這種不正常關係、你虞我詐、逢場作興;要不,就此打住。」 他扣上大衣紐扣,走到門前,轉身,「想清楚了,同我聯絡,我一直有十分誠意。」 然後開門乾脆爽快離去。 留下她一個人在會客室發怔。 這時,真落一根針也聽到聲響。 她啪一聲熄燈休息。 沒想到該名男子如此有志氣,不願開始。 幾經艱難,她才睡著,不到一會驚醒,天已大亮。 那壺咖啡還在桌上,她拎起連壺帶水全倒進垃圾袋。 她靜靜上班。 新客戶,喏,就是要做鏡廊那位,姓敦,是一間啤酒廠東主,他差人把建築圖則送來。 與位於楓丹白露的凡爾賽實景比例是一比二,規模也不小,一曲華爾茲一頭跳到另一頭,不用停下,不知多豪華,建築師說已配有最優秀音響設備,客戶要打造最佳跳舞廳。 建築師姓孫,「這兩年,我就做這一宗別墅的工程。」 「如此別致大廈,想必有個名字。」 「就叫敦宅。」 噫,這樣樸素,始料未及。 隔一日,她與孫出發到青島實地參觀。 那日也下雨天,孫的外套肩膀亦受雨打濕,她忽然想起一個人,伸手拂去小孫肩上水珠。 小孫一怔,沒想到她會忽然那樣親昵,又不敢表示什麼,怕她受驚。 一上小型飛機,她便在長沙發上睡著,睡姿並不算優雅,半張嘴,發出輕微鼾聲,有時像孩子哭完般一時接不上氣抽噎一聲。 他卻看得發呆。 他一向抗拒室內裝修,全部表面,這邊掛張畫,那處放盞燈,胡混,居然賺十五巴仙傭金,所以人要長得玲瓏,口才要夠出眾。 第一眼看到她,想法也如此。 但她有股特殊氣質:清秀文怯,不化妝,也不大說話,辦公室放著許多同設計有關書籍樣板資料,她乾脆坐在一堆文件上,與他說話。 工作進度很快,願意與他合作。 這已經足夠。 他不修邊幅,也許,不知做了多少工夫,才能表現得如此瀟灑:「The better they are, the easier it looks. The best ones try the hardest to make it seem easy. 」這是他教授所說,漫不經意,方見功力,做到五官抽搐,死而後已,簡直低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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