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紅杏與牆 | 上頁 下頁


  他以最高速度洗頭淋浴洗臉,刷了牙不夠還用麻辣漱口水,叫舌頭幾乎失去知覺。拿起剃鬚刀,發覺手在顫抖,算了,他趕快套上外套。

  今晚,無論如何,蹭磨著不走。

  他開出小小油電兩用環保車。這車,什麼都好,可是要緊關頭,再也不能賓士到一百二十公里。

  他把車子駛進大廈停車場。

  她回來了,銀灰鷗翼古董歐洲跑車靜靜停著。

  他心酸,只有她叫他情緒恢復到少年時期:失控、衝動、無助。

  他靠在門鈴前喘口氣,剛想按鐘,裡邊已傳腳步聲,同時有愉快聲音傳出:「習知、習知?」

  那毫不隱瞞的歡愉叫他釋然,呵她也同樣渴望見他。

  門打開,他立刻敞開大衣雙襟。

  她一看,哇哈一聲,笑得無力蹲下。

  他連忙掩上大門。

  他抱起她,把她雙腿擱腰兩旁,走到沙發坐下。

  她還在笑,精緻小臉肌肉牽動,可愛放肆,一點儀態不顧。

  他愛她這點,忍不住把頭埋在她胸前。

  她雙手沒頭沒腦搓揉他的臉,溫柔觸覺叫他瞇起雙眼。

  她輕輕說:「全裸上場,呵,越來越淘氣。」

  他不知有多少話要說,但是一句也說不出口。

  他與她緊緊擠在沙發上。

  習知心中只有她一個人,他根本不能再看別人。

  他如求生般地親吻她,呵生物中只有人類可以面對面親愛。這時兩人掉落沙發,咚一聲,索性滾到牆角。

  值得嗎?他問自己。

  年餘以來,做一個不見光的情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值得,他告訴自己。

  每次見她,倒像置身七重天上,渾忘世間一切煩惱,肉身以外,也只剩肉身。

  他含糊地說:「今晚我唔唔唔──」

  她卻同時提出:「今晚可否不要離去?」

  雖然晚上已去一大半,他還是開心得落淚。

  清晨,工作催他開會:「習先生,八時正。」

  這不是一個週末,她從不與他在週末見面,週末,屬於她的家人。

  他不知道她家有些什麼人。

  他轉身,發覺她已經起來。

  那一塊床褥仍然暖而糯,他留戀地把大腿搭在那處享受溫馨,忽然想起,她還在屋內,連忙找人。

  她做了一壺咖啡,斟給他一杯。

  他輕輕自後邊抱住她,下巴擱她肩膀,這是他頭顱最理想歸宿。

  她把長髮束在頭頂,後腦漆黑烏溜如雲絲一綹綹襯在雪白皮子上,像工筆仕女圖裡美人青絲。

  他用鼻子摩挲她脖子。

  她輕輕笑問:「你的衣服呢,如何上班?」

  「在車裡。」

  「我喚人替你取上。」

  她去用電話,順手摸摸後頸,他的胡髭長出,怪刺人。

  片刻他的司機來取了車匙,她說:「快去淋浴。」

  「不。」他說。

  身上有她氣息,他要留著。

  她覺得好笑,幼兒最愛說不,第一個學會的字就是No,一歲多的他們還會煞有介事地搖晃頭腦擺動小手,No。

  他匆匆穿上西服,她幫他結領帶。

  他忽然說:「今晚,今晚我一定要見你。」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我要回家,你知我的時間表。」

  「我有話要講。」

  她明媚狹長的雙眼忽然一沉,「習知,我們講好不說話。」

  他堅持:「我要儘快見你。」

  「我會與你聯絡。」

  「不──」

  但電話又響,公司再次催他現身。

  她送他到門口,臉色已變。

  多次,多次他知道這是必然後果,提出要求會招致她反感。

  他只想在短暫聚會時間討好她,不是惹她煩惱,但一年零十個月,他自覺已經賺得若干權利。

  回到公司,助手把該日章程交到他手中。

  他進會議室朝各人招呼,看到桌上有咖啡松餅,連忙挑一個吃。

  待各人都發表過意見,他緩緩對東京大發銀行的代表這樣說:「最低入場費三百四十萬稍高,有商榷餘地。」

  「但這是港元。」

  「依都會一般中等家庭收入,每月儲蓄一萬已是難得成績,你想三百萬要犧牲多少享樂,他們或者情願留手邊做些快速回報投資──」

  他站起把資料一一解釋,完結後日本人看著英俊瀟灑的他,忽然信服。

  會後助手對同事說:「習知聲色藝俱全。」

  「他有種氣質,讓人相信,他真心先為客戶利益著想。」

  但願他也可以說服她。

  第一次見她在什麼地方?

  留英舊生籌款會。

  除捐款外,各人有個表演節目,他們一組四人,為達款項目標,脫衣跳舞助興。

  四子月臺上搔首弄姿,眾女賓咕咕笑,「先亮亮相」,「看看樣板」,毫無誠意。

  他忍不住把汗衫自背後拉脫除下,丟到台下,這時有人舉手。

  「五千?」

  「是五萬。」

  他看到台下一雙瑩亮眼睛。

  眾人紛紛加入捐款。

  習知高興起來,雙臂抱在腦後,學著舞男猥瑣動作,款擺臀部,口哨尖叫聲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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