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謊容 | 上頁 下頁


  從前,一般人走進建築事務所,總見一張張斜面的特別設計繪圖桌,以及一疊疊藍圖……現在不同了,工作全部在電腦上做,方便到極點。

  熬到深夜,我斟杯熱可哥,走到露臺邊看雪景,只見鵝毛大雪空降半個城市,潔白無瑕,像聖誕卡上風景。

  我想家嗎?

  一個人,先得有家,才能想家,這間溫暖小公寓已經是我的家,我還想什麼家。

  淩晨,劍華醒了,「哎呀,我在什麼地方?」

  我回答:「北方邪惡女巫之家,你已變成一隻驢子。」

  他微笑,「我肚子又餓了。」

  「我做早餐給你。」

  「不,我來做。」他跳起來。

  「你先看看桌上的設計。」

  他過去翻閱,「啊,家視,你救了我的賤命。」

  「下次可輪到你救我。」

  他雀躍,「我開了竅,我明白了,原來如此。」

  我很安慰,「一起上學去吧。」

  他抱怨:「都沒有其他生活。」

  我揶揄他:「你想逛哪些酒吧哪些紅燈區?」

  我們穿上大衣,往學校出發。

  在課室門口,他忽然說:「餘家亮我愛你。」

  我是他,我也愛我,這叫感激,不叫愛。

  過兩天,他問我:「小亮,做不做兼職?」

  我訝異,「趕勞作還來不及,哪來時間?」

  「最近工資高,一小時可達十五元,還有小費。」

  我搖頭,「要錢何用?」

  他氣結,「這句話比瑪麗安東奈的Qu'ils mangent de la brioche還能難聽。」

  「瑪麗安東奈其實沒說過那樣的話。」

  「我想儲一筆旅費春假與你結伴到義大利看建築。」

  這到是個好主意,我心動。

  我說:「我請你吧。」

  「那怎麼可以。」他不以為然。

  「沒有問題。」

  「你家好似十分富裕,父母又疼惜你。」

  「家母長袖善舞,又處處為我著想。」

  劍華說:「我沒有怨言,我知道有汽水小販的兒子終於憑獎學金在劍橋法律系畢業。」

  「那你知道就好。」

  那天晚上,母親與我通電話,我一時口快,說我大雪中接送同學,真是日行一善。

  她靜了一會,「是男還是女?」

  我即時回答:「男女都有。」

  「小亮,別家的女兒一旦結交男朋友,立刻叫人管接管送,我不是叫你學她們,可是,你也小心一點。」

  「明白。」她真厲害,似有千里眼。

  「學校裡一定有好些雪找飯票的女生,目光犀利,手段高超,擒獲獵物,便自他第一份薪水用至他退休,你不必學她們,可是,也別太笨。」

  「是,是。」我忙不迭答應。

  「生活好嗎,功課如何?」她聲調比較緩和。

  「都過得去,我不大出城,專心讀書。」

  「假期可有興趣與我到紐約——」

  我脫口:「我打算去歐洲。」

  媽媽仿佛有點失望,「隨得你。」

  我問她:「李叔可聽話?」

  母親笑了,「過得去,算是那樣了,凡事有個伴。」

  「我爸呢,許久沒他音訊。」

  「他沒有與你聯絡?」

  我黯然,大抵他忙不過來,他自己的事多。

  母親感慨,「太不像話了,厚此薄彼。」

  「媽,幾時來看我?」我連忙改變話題。

  「耶誕節如何,春假你又說沒空。」

  「記得別穿貂皮大衣,會遭環保仔淋紅漆。」

  「他們還那麼緊張?」

  「老媽,為虛榮身上穿別人的皮總不大好。」

  「咄,你不吃雞不吃蛋?」

  「為了生存又比較好些,媽,實不相瞞,我想吃素。」

  「你當心不夠體力。」

  母女閒談一開口就是三十分鐘,與媽媽始終有說不盡話題,我算得幸運。

  電話單子上有許多號碼由劍華所拔,他借用我的電話,可是從不歸還長途電話費用,幾個仙一分鐘他一樣省下。

  十二月,雪越下越大,學校放假,我孵在家裡做模型,劍華把他的工作也搬到我家做,深夜才由我送他回去。

  一天晚上,路上像西伯利亞,幾乎沒有車輛,我把性能超卓的路華車奮力壓過一尺深積雪送他到門口。

  好心的房東開門出來,見司機是女生,不勝訝異,「小姐你要當心,你身上可有電話,萬一拋錨,立刻報警,車上備毯子否?不如在此過夜,明早才走。」

  我笑答:「沒問題。」

  「千萬小心。」

  我看看劍華,他好似覺得我是神奇女俠,無所不能,他朝我擺擺手說再見。

  房東看我上車,喃喃說:「華人真守禮,換了白人青年,早就雙棲雙宿。」

  同居省錢又省事,不必接送,值得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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