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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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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再將息著身體,還不是說去就去,我惆悵的想,有什麼用? 「為什麼你面孔上有那麼多的滄桑感?」約瑟問。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好,抬起頭來。 「這麼美麗的面孔應該充滿歡愉才是。」 我把文件取出來閱讀,表示「我沒有空,不與你說了。」 約瑟搖搖頭,走開。 但是他並沒有放棄,總是有意無意間對我有所表示。 我為了邀他,也想告假、調部門,但是放假在家,也無所時事,晚間的一段時間,已經很難渡過,總是把結婚指環取出細看,套在手指上轉來轉去。 我不敢放假,平時總是做得很晚才走,凡是同事嫌煩的工作,都由我擔綱。 年來我瘦了許多,他們叫我「駱駝」,吃苦耐勞。 約瑟說:「心事重了,似乎有一個解不開的結,來,告訴我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忍不住,心想把事實告訴他,嚇嚇他也好,我說:「約瑟,你窮追不捨,我給你說了真話吧,我丈夫一年前去世,我心情一直很壞,我是個寡婦。」 他呆一呆,怔住了。 「明白沒有?」我說:「你叫我怎麼跟你們玩得起來?我沒有那個心情。」 過了很久很久。我聽得他說:「難怪,但你為什麼不早說?」 我既好氣又好笑,「我身上有個疤,也同你說不成?」 「你先夫是什麼病?」 「心臟病猝死。」 「可憐的人,」他似乎一點他不介意,「難怪你如此憔悴,我明白了,錯怪了你,原來你不是一個冷血動物。」 「我是不祥人,你給我離得遠遠的。」 他忽然大笑起來,「小姐,廿世紀末了,不祥人!你倒想呢,這種事又不是單發生在你一個身上,快快忘記過去,努力將來。」 這下子輪到我呆住,他似乎真的不介意。 我頓時鬆弛下來,如遇到知已,忍不住一五一十,把我與家輝的事都向他細說。 他很耐心。 聽完之後他說:「你知道嗎?我認識你也己經快一年了,你似乎只珍惜消逝的感情,不懂得抓住目前。」 我的臉漲紅。 他說得也對,家輝在世,我們雖然是夫妻,我並沒有和顏悅色的對他,也從不好好與他交談、瞭解他。 到現在,家輝煙飛灰滅,我才一層層地想起他的好處來,難道我正如約瑟所說,不懂把握現在?莫要待他知難而退,我才重熬寂寞歲月才好。 我不討厭約瑟,他細心、體貼、品格也好,我與他在一起,投機之處,比家輝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的心鎖漸漸解開。 約瑟馬上覺得了,我們正經開始約會,他喜歡看電影,專挑喜劇片,本來我覺得無聊,後來看了幾次,覺得嘻嘻哈哈,未嘗不是調劑緊張生活的好方法。 此外他喜歡法國餐,教會我喝波多酒,吃帶子。約瑟相當有生活情趣。 漸漸我們變成兄妹那樣,事事與對方商量,但公司裡的同人都說我們在戀愛。 母親風聞,喜孜孜的問:「找到對象了?」 我說:「十畫也沒有一撇呢,言之過早,人家幹嗎要挑我?」 「咦,你的條件亦不錯哇。」媽媽好像受了委曲。 我不響。 有些人家是不想兒子娶寡婦的,母親也應當明白。 「他知道你的事嗎?」母親試探問。 「我都告訴他了。」 「何必這麼坦白呢?」母親抱怨。 「話不是這麼說,我亦無必要瞞他。」 「感情進一步的時候再告訴他還不是一樣。」 「母親,我們不會更進一步了。」我感喟的說:「將永遠止于朋友關係。」 「別這麼說,你還年輕,」母親傷心起來,「總要尋個歸宿,事業成功有什麼用?總是寂寞的,記住媽的話,有機會要為自己設想。」 我低聲道:「知道了。」 「千萬不要自卑,」母親說:「有機會再婚,還是結婚的好。」 「我省得。」我說。 我始終不認為約瑟與我會談到更深一層的事。 我老覺得我已失去交男朋友的資格。 約瑟顯然不這麼想,他把我帶到家中去吃飯。 我推不掉,不去顯得小家氣,於是換上一件略為清爽的衣裳,勇敢赴會。 約瑟的母親出奇地年輕,才五十歲左右,打扮得很時髦,熱誠地招呼我。 不見約瑟的父親,我有點罕納。 他母親吩咐傭人開飯的時候,我偷偷的問:「你爹呢?」 約瑟一怔,「我沒有父親,你不知道嗎?」 「沒有父親?什麼叫做沒有父親?」 「我母親是寡婦,我在七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 「什麼?」我訝異,「真的?」 「真的,我與寡婦特別有緣份。」他笑。 「要死,連這種事也拿來說笑!」我直用白眼瞪他。 「所以當你告訴我你也是寡婦的時候,我除了同情,沒有其他的感覺,寡婦不但是人,而且是偉大的人,她們需要克服的事情,往往比常人更困難。」 我問:「伯母一手把你帶大?」 「是的。」 「很困難?」我心都酸了。 「經濟上還過得去,家父有一點錢剩下來,但是精神方面來說,她付出實在太大太大,我幼年並不是個好孩子」約瑟的聲音低下去,「非常淘氣,叫母親頭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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