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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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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薩諾瓦丈夫 我的丈夫不屬於我,他屬於全香港的女人。 誰不知道腦科專家邱企國的大名? 企國英俊高大,有真村實學,談吐幽默,手段闊綽,自十五歲至五十歲的女人都會趨之若騖。 每當他在社交場合中出現,身邊總圍滿一大群女人,問長問短,聽企國發表偉論。 企國永遠不會令她們失望,他永遠穿著高雅的服裝,彬彬有禮地成為女賓的甜心。 我曾經說過:「邱企國如轉行做女人湯丸,那真是無瑕可擊。」說笑而已。 話也不能這樣說,此刻香港的女人夠虛榮,男人若無事業傍身,長得再漂亮,再會說話也不管用。 企國是妙手回春的大國手,誰誰誰各流議員大官都是因他的手術才渡過難關,得以繼續享受人生,他當然是名震香江,那還用說。 況且她們都認為邱企國富甲一方。 事實不是這樣的。 事實完全不是這樣的。 企國在外似一具彩色電視機,回到家裡卻自動熄滅休息,他顯得非常疲倦、乏味,同時在生活方面,倚賴性極強。 他並不是什麼卡薩諾瓦,我並不如一般女人所豔羨的那樣,穿了真絲的睡衣,躺在粉紅色的枕頭上啜香檳酒,然後與企國翩翩起舞,陶醉在月色中…… 我們兩人的生活完全不是那回事。 企國的工作壓力至大,為病人動手術之前他往往浮躁不安,不言不談,動手術之後,他又疲倦至死,回家倒頭便睡。 孩子們見他的時間也不多,偶然有假期,也有許多宴會等著地去亮相,都是卻之不恭的重要邀請。 與他在一起生活,需要極大的忍耐力。 我們是相愛的。 儘管企國在外界的緋聞傳得那麼厲害,我們還是相愛的。 他曾經說過:「少媚,無論外頭把我說成怎麼樣,我愛的只有你一個人。」 我不是三歲小孩,未必受他這句甜言蜜語矇騙,但不信又如何呢,儘管我認為邱企國太太不好做,卻不知多少女人願意排隊輪候這個位置。 企國最大的優點是脾氣溫和及愛孩子。 家中的霹靂火是我。 在孩子們面前,我是永不受歡迎的。 我常笑言:「我的耐力都在你身上用光了,大國手。」 大國手有時令我大頸泡,追求他的女人索性找上門來,電話不絕── 「邱醫生在嗎?」 「不在,有什麼事?」 「私事。」 「哪一位?要不要留言?」 「不用,你是他哪一位?」 「不敢當,我只是他的妻子。」 「都說你們感情不好,有名無實,難得你還肯替他聽電話。」 這些女人一個個牙尖嘴利,不好應付。 但是我答應過企國,外頭的事我一律不管。 話雖如此,有時連我自己也懷疑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否隨時會得破裂。 企國是天天回來睡覺的,這也許定唯一的安慰。 就算動手術至深夜,他也多數要求我親自開車去接他,他不要司機。 音到他心疲力瘁的樣子,我更加只好盡本份做個賢妻。 最怕便是接到他,他往車上一靠,便說:「死了。」 死的雖是病人,但是企國的沮喪難以形容。 每逢有病人不幸去世,全家都得看他的臉色,反之有病人被他治癒,他又覺得理所當然,絲毫沒有欣喜,他對自己要求如許嚴格,多麼苛求。 最近他心情算是很好,因此出席宴會時更加談笑風生。我當然情願他高興,我是愛他的妻。 在祝議員的酒會上,我遇到一個大眼睛女郎。 在這種年輕小姐面前,我總是表現了極端的幽默。 大眼睛穿著吊帶露胸裙子,你別說:青春就是青春,她看上去非常悅目。 這位小姐以挑釁的語氣跟我說:「邱太太,這條鑽石項圈誠然很漂亮,但這個式樣卻比較適年輕的女孩戴。」 我微笑,「是的,我都雞皮鶴髮了。」 大眼睛一怔,見我如許謙虛,頓時沒有下文。 但是隔一會她又說:「企國的品味一向很好,他送的禮物,自然都是一流的。」 我忍不住回敬:「這項鍊卻是我陪嫁的東西,是我母親挑選的。」 大眼睛不甘示弱,回道:「不過企國送我的東西,卻都是一流的。」 「是嗎?」我仍然沒有失卻風度,「那你真是幸運。」我說。 當夜回家的時候,我問那大眼睛是誰。 「誰?」企國莫名其妙,「每個女人都有大眼睛,整容醫生比腦科醫生發財得多。」 「你知道我指的是誰。」 「哦,那是陳局長的千金。才十八歲半,你何必多疑。」 「你最近時常與人家來往,送禮給人?」 「沒有的事,吃一頓中飯,送一盒巧克力是有的。」 「她可不這麼說。」 「謠言,都是謠言,你若信這些,我們的關係就危危乎。」 「有時真不由我不信。」我問:「什麼叫謠言?但凡當事人不承認的事,都叫謠言?」 企國詫異:「你以前一向不追究這一類事。」 「以前那些女人還知道些廉恥,不致於明目張膽的來給我沒臉,凡事大家能夠下臺就算了。」 「她還是小孩子,何必跟她過不去?」 「邱企國,你好自為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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