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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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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對我很友善,無異地長得似理光,連皺眉頭,聳鼻子這小動作都一模一樣,一定是受了遺傳因子的控制,上帝連這樣的細節都照顧到了,真正奇妙,理光說得對,我們也開始明白到人們為什麼要含辛茹苦地養育下一代。 理光說:「你愛弟弟,我也很感動。」 「看在像你的份上。」我微笑。 到現在他還說這樣客氣的話。 我與史家唯一不交好的人便是史太太。 雖然她與理光早已分居,但我不知道她本人叫什麼名字,也不甘心問,人家叫她史太太,我也叫她史太太。 她是一個非常小器的女人,一點點的事斤斤計較,家裡一隻冰箱壞了都鬧一場。 她打電話叫理光聽,總說:「弟弟有事找他。」 我忍不住說:「你要見他就說你要見他好了,不必說是孩子要見他。」 史太太苦無其事般笑:「那還不是一樣,孩子是我生的。」 「哪個女人不會生孩子?」我不服氣。 「不見得啊,淩小姐,現在的女人,愛得死去活來是一件事,你讓她為男人生孩子,又是另外一件事,淩小姐,是不是?」 我啞口無言,真的,我為理光犧牲了這麼多!但是「生孩子」始終是說說而已,只算是閒聊的話題之一。你真讓我大起肚子來,我可沒這個膽子,我哪來的時間養寶寶?公司說不定什麼時候派我到歐美去,我略為退縮,這種機會就一去不再,生孩子的女人多,事業有成的女人少,魚與熊掌如可兼得,那當然好,如不能夠兩全其美的話,也只好自私一點,顧了自己再說。 養孩子是不必提了,女人在懷孕時是最痛苦最醜陋的,整個人都浮腫,行動不便,而且危險…… 理光問:「你跟她說什麼?問她到底有什麼事便罷了。」 「到底有什麼事?」我問。 「冰箱壞了,你叫理光來看看。」 理光說:「我不是修理師傅。」 我氣道:「別把我夾在中央。」 理光把話筒接過來說:「我明天下了班來。」說完便摔電話。 我愕然問:「你會修?」 「修我是不會,我會叫人來修!她不外是想我在場付修理費罷了。」 連這種錢都要省。 理光怔怔的說:「如果她再婚的話,我們就搬回大房子住,我的孩子不做拖油瓶。」 他擔心的事也真多,我不敢告訴他,我並沒有打算跟他回家把這兩個孩子養育成人。不錯,我喜歡他們,但……我聳聳肩,不去想這個問題。 我是越來越懂得保護自己了。 那天理光回來,我正在洗頭。 他先挑剔我:「好端端一把頭髮,熨得這麼捲曲,有什麼好?」 我揚起一條眉:「怎麼?什麼事?回一趟家就合我不入眼了?」 「你猜那女人說什麼?」理光氣鼓鼓坐下。 「什麼女人?」我笑,「你是指你的前妻?」 「她說你再也不會跟我的,你在外頭玩慣了,因此想換口味,所以與我同居。」 「於是你相信了?」我用梳子梳通頭髮。 「不,我不相信。」他用手獲我的頭髮,「我早已知道我看不住你。」 我怔住。轉頭看他。 「我不是蠢人,」理光低下頭,「我憑什麼叫你留一輩子?現在還有誰是羅曼蒂克的傻子?我也不能太奢望。」他握緊我的手。 我笑,「將來的事,誰知道呢?」 理光說:「與你在一起,無論時間長短,我也是願意的。」 我不出聲。 他強顏歡笑,「來看弟弟送你什麼。」 「弟弟送禮物給我?」我也樂得轉變話題。 他喜孜孜取出一張卡片,上面畫看很幼稚的一朵花與一隻小狗,以及一個小男孩像,太可愛了,那小孩子嘴裡指看一句歪歪斜斜的大字:「阿姨生辰快樂。」 我很喜歡這件禮物,將卡片放在當眼的地方。 連我自己都幾乎忘了生日。 理光說:「伊娃,你有時間的話,也不妨想想,我雖然窮些,疲賴些,但到底我是愛你的,而且我給你自由,你嫁了別的公子哥兒,光鮮是光鮮,可是他未必體貼你。」 我愕然,「你在說什麼?」 他笑笑,「祝你生辰快樂!伊娃,我沒有什麼好東西送給你。」 「你知我不在乎這些。」我說。 「我並不能因此輕視你。」他低下頭。 氣氛太沉重,我第一次詞窮。 「伊娃,老老實實,你們公司是否想將你送到英國去受訓九個月?」 「說是這麼說。」 「你是在倫敦念書的,最佳人選。」 「咦,彷佛你要努力把我送走呢。」我笑。 「回來後你又可以高升了。」 「承你貴言。」 「伊娃,其實你現在的薪水也已經夠用。」 我說:「我節省而已,錢又有誰嫌多呢。」 「你是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了?」 「言之過早。」我說:「事情臨到頭再算。」 「你心裡恐怕已經有了主意了吧。」 我說:「理光,別逼我。」我按住他的手。 他歎口氣,不響了。 我斟出酒,「來,預祝我生辰快樂。」 電話鈴響,我去接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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