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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他不發一言,心裡卻是感動的。

  他不出聲,解語也不回答。

  車子到達住宅門口。

  杏子斡又問:「你見過她?」

  「是。」

  「你怎麼找得到她?」

  「是她找到我。」

  「她說什麼?」

  「大部分時間流淚。」

  杏子斡不出聲,過一會他問:「換了是你,你會怎麼做?」

  「你知道我脾氣。」

  「我憎恨她。」

  「是,我們總得把過錯推在某一個人身上。」

  杏子斡說:「我知道開槍的人不是她。」

  「是她,是她,一切因她而起,後來你父親又鬱鬱而終,一個家就這樣解散。」

  杏子斡沉默長久。

  他問:「這是激將法?」

  「不,我只是講出事實。」

  杏子斡苦笑,「現在你也是這個受詛咒的家的一分子了。」

  解語不再說話。

  杏子斡卻道:「做一個健康的普通人最快樂:開車、打球、游泳、與女伴跳舞、擁吻,抱起自己的孩子,讓他騎在肩膀上……」聲音漸漸低下去。

  護理人員過來禮貌地與解語打招呼。

  由他們接管杏子斡的時間又到了。

  解語出門去,原本只想曬曬太陽,不知不覺越走越遠。

  轉過頭,看見華廈藏在樹蔭中,只看到一角棕紅色的瓦頂。

  要是她願意,她可以一直走到飛機場去,永不回頭。

  最難的是這一點,她是自由的。

  一切靠自律,不像小學生,交不出功課得站在課室中央,用羞恥來激發他的責任感。

  解語緩緩開步。

  一輛紅色開篷跑車自她身邊擦過,又緩緩倒車,停在她身邊。

  車裡是一個華青年輕人,「小姐,去哪裡?」長得面貌端正,又笑容親切。

  解語想答:去凱利曼渣羅山。

  「你是生面人,新搬來?」

  他是一個健康的普通人,可以與女伴跳舞、擁吻,要是喜歡,亦可結婚、生子。

  世上最幸福的便是這種人。

  解語凝視他。

  「我載你一程可好?」他誤會了那專注的目光。

  解語搖搖頭。

  「你住哪間屋子?」解語朝大廈看一看。

  「呵,那大屋長年沒有人,你隨家人來度假?」

  解語頷首。

  「你姓杏?」

  解語點點頭。

  「我叫陶元平,是你們鄰居,住三三八。」

  他姓桃,解語微笑,華人的姓氏意境佳妙!杏、桃、花、香。

  「來,上車來。」

  解語搖頭。

  「對,太危險了,」陶元平說,「我們改天見。」

  他依依不捨開走車子。

  解語一個人站在山坳。

  沒多久,杏宅的司機開著車來尋。

  看到解語,輕輕停下,「杏小姐,風大。」

  解語掛住杏子斡,她也正準備回家。

  老金在大門口等她,看到她鬆口氣,前來開車門。

  老金擅用懷柔政策。

  「醫生說杏先生今日情緒不穩,幫他注射,已經睡了。」

  解語輕輕說:「我看過一項報告,過量吸食古柯鹼會昏迷的原因是毒品使人體誤會已吸收足夠氧氣,故暫停呼吸,因而引起腦部缺氧死亡。」

  「杏小姐好學。」

  解語吐出一口氣。

  「杏小姐請早點休息。」

  杏宅地段大,連鄰居的雞犬聲也聽不見。

  深夜,解語走到書房找書看,推開門,開亮燈,她呆住了,整一千平方尺大的空間簡直像小型圖書館,四面牆壁全是一格格書。

  解語被這陣仗嚇壞了,連忙熄燈退出。

  她回房去看電視。

  終於在曙光中睡著。

  接著一段日子,杏子斡天天往醫院開會。

  解語自然日日隨同。

  天氣漸漸轉涼,解語加一件乳白色毛衣及深藍大衣。

  杏子斡說:「你需要新衣的話——」

  「你覺得我需要新衣?」

  「不。」

  「那我就不需要新衣。」

  「陪我到公園去曬太陽。」

  「好。」

  出門時,看到玄關的茶几上放著一大籃白花。

  杏子斡呀異,「這是誰送來的?我們家一向不用剪花。」

  老金說:「大約送錯了。」

  「卡片上可有寫名字?」

  「說送給香小姐。」

  「這裡何來香小姐?」

  解語已經知道是誰,可是不出聲。

  到了公園,她把他推到海邊一個小沙灘,桃樹蔭下——坐好。

  不遠處剛好有座兒童遊樂場,成群三五七歲的孩子在嬉戲玩耍。

  杏子斡說:「有這無憂無慮的二十年打底,到底好些,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也可以挺過去。」

  解語失笑,她連這十年也沒有。

  孩子們歡樂地呵呵呵邊追逐邊清脆爽朗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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