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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解語,可要搬出來住?」

  「外婆需要我。」

  「已經撕破了臉,我怕你難堪。」

  解語卻笑了,「我有什麼臉?窮家女,找生活,榮辱不計。」

  方玉堂為之惻然。

  解語站起來告辭。

  她與婁思敏律師有約。

  到了婁律師事務所,忽覺勞累,見長沙發一張,便躺下來,面孔朝裡。

  婁思敏挪揄她:「十八歲就覺得累?四十八歲時你才知道。」

  解語歎口氣,「生命沒意義。」

  沒料到婁律師居然贊同:「誰說不是。」

  解語輕聲問:「我的事,你都知道?」

  「是。」直認不諱。

  「我的生母,確是花不語?」

  「是,尚餘什麼問題?」

  「我外婆年輕時做什麼職業?」

  「她有個藝名,叫香芍藥。」

  啊,這可不是護士教師警察的名字。

  「我怎麼不知道?」

  「稍遲,她們也許會告訴你。」

  「她也是演員?」

  「她在舞廳工作。」

  「真看不出來。」

  「只要她是好外婆,何用計較其它。」

  這也真是的,身家清白,仁人君子,滿腹經綸,不愛外孫,又有何用。

  「過去之事,已成歷史,也不用理它。」

  「我外公呢?」

  「拿了一筆錢,到內地去了,據說住在一個親戚家中,已久無音訊。」

  啊,花家是女兒國。

  而且,是吃盡鹹苦酸苦的女兒。

  解語仍然躺在沙發上,精神略為鬆弛。

  真沒想到,她的身世,要由一個律師來告訴她。

  「如果我有女兒,我會親自將故事告訴她。」

  婁律師微笑,「有這個必要嗎,關她什麼事,何必把包袱加諸她身上,試問,又有幾個身世故事是喜劇。」

  解語一怔,「這麼說來,她們是為我好?」

  「簡直恩重如山,你想知道五十年代舞廳滄桑嗎,抑或,七十年代片場血淚?」

  解語看著天花板。

  婁思敏溫言道:「你甚至不會想知道我學師過程。」

  「替姐姐還了這筆債,人就要到杏子斡那裡去。」

  「聽說你對他沒有惡感。」

  「你可以說有好感。」

  「有些女子會害怕。」

  「怕什麼?」

  婁思敏答:「他全身只有頭顱可以活動。」

  解語說:「有手有腳像禽獸的也很多。」

  「你能這樣懂事我亦覺寬慰。」

  「婁律師,換了是你,你會怎麼做?」

  婁律師咳嗽一聲。

  「婁律師,你飽讀詩書,貴為專業人士,你會怎麼做?」

  婁思敏輕輕說:「許久沒有人問我如此具挑戰性的問題。」

  「你的答案是?」

  「我是一個實事求是的女子,在這萬惡庸俗的社會打滾已有多年,在一個壞天氣壞情緒的早上,照到鏡子,自覺塵滿面,鬢如霜,我今年四十二,未婚,一生靠自己雙手,十指已磨得見骨。」

  解語呆住,沒想到婁思敏會說出這番話來。

  解語靜靜聽著。

  「如果是我,我會到杏府去,婚後三年,他一半財產屬於我,屆時,愛做什麼都可以通行無阻,解語,世路難行錢作馬。」

  解語吃驚。

  「沒想到我會這樣說吧。」婁思敏苦笑。

  解語點頭。

  「我在這間律師行工作已屆八年,自三年前,老闆便答應升我為合夥人,可是他一點誠意也無,一味似貓耍老鼠,到了今年,人前人後表示我對公司已無更新貢獻,想叫我知難而退。」

  解語輕輕說:「老闆,都一個樣子。」

  「要是我有一筆款子,便可自己創業,可是,此刻我無路可走。」

  「我還以為……學問是世界之匙。」

  婁思敏哈哈大笑,幾乎沒落下淚來。

  過一刻她說:「生活到處一樣肮髒,賣身與賣腦一般悽惶,所不同的是,前者往往能沽得善價。」

  解語衝口而出:「太偏激了!」

  「那麼,我們不說這種老實話。」

  解語如釋重負,「是,是。」

  「如果我是你,我會去。」

  「謝謝你的忠告。」

  解語情願她模棱兩可。

  可見給人忠告永遠困難。

  她說:「我要杏子斡的財產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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