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花好月圓 | 上頁 下頁
二十一


  明珠說:「怎麼會是他的?而且他是大人,怎麼會為了一點點小事哭。家明,你去倒點白蘭地來給這位朋友,天氣太熱了,怕他會中暑。」

  我笑說:「布隆迪有什麼用?喝口茶也是了。」

  「我弄糊塗了,「明珠笑,「天氣冷才喝白蘭地暖身體,是不是?」

  宋家明睜大了眼看住她,明珠在他面前娓娓而談,有時還得避過他的眼光,但是明珠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根本記不起他是誰。

  她母親對她說:「明珠,你累了吧,你該休息了。」

  明珠並沒有反抗,她只是說:「家明,你幾時再來看我?」

  我說:「我每個星期來。」

  「謝謝你。」她向我一笑,走了。

  明珠的母親抱歉的看著我,「梁醫生,我們都已經盡了力,我看你以後也不必再來了。」

  我說我明白。

  「梁醫生,明珠的病,煩了你這些日子,我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才好,我寫了一張支票,已經掛號寄到府上去了,希望你別客氣,收下來。」

  我很平靜的笑,「我的診金很低的,時間也不值錢,如果面額太高,我要退回來的。」我停一停:「況且明珠的病也沒有醫好。」

  她只是笑。我們站起來告辭。宋家明一語不發的站在我身邊。第一次見到明珠也是這樣的光景。她一直叫我家明,家明。我無可奈何的拉著宋家明離開了她的家。

  (七)

  家明在大日頭下對我說:「她——竟然不認得我。」

  我笑說:「你老婆也娶了,兒子也快生出來了,你憑什麼還叫人記得你?你倒是頂自私的,最好你是兒孫滿堂,而人家小姐卻還單戀你,有這種事嗎?」

  「可是當年鬧得那個樣子——」家明抬起頭來,「你的確是不必替她治病,我覺得她很愉快,即使在不高興的時候,她的痛苦也不會比我們多。」

  我說:「但是我這個醫生未免太沒有意思,照說我不但應該治好她,還應該娶她才行,那才花好月圓呀。」

  宋家明苦笑,「老兄,你看小說看多了。」

  我問他:「你猜明珠的病會不會好?」

  宋家明說:「我不知道,你是醫生,你還問我?」

  他蒼白著臉走了。

  那夜睡覺,我一整個晚上,都夢見家明雪白的臉,我很難過,我們一個個結婚生子,剩下明珠一個人。結婚生子的人不一定都快樂,但是看上去比較順眼,聽上去比較好聽,即使不快樂,也是活該,得不到同情,我在夢中反反復複的告訴明珠,她的家明回來了。

  安琪還是那個樣子,閒時看看書,嚼口香糖,腳上永遠是雙球鞋,跟我一樣,天天挨駡,說我們不上進,畢了業不肯找事做,她是女人,不要緊,我卻有點難為情,後來一想,要做醫生還不容易,在爸爸或是大哥,甚至是老黃那裡掛個單好了,只怕做上了癮,不做不行,那才慘呢。

  安琪因為松了下來,天天吃零嘴,沒有兩個月就胖了好幾磅。她幸虧長得高,胖十來磅不成問題,分攤得很好,因此她自己一點也不擔心。

  妹妹說:「你還沒結婚就胖成這樣,象什麼話?」

  安琪看了我一眼,「趁沒結婚養胖一點,婚後可以捱得住。」

  妹妹說:「安琪最怕結婚——那為什麼要結呢?」

  安琪聳聳肩,「人最怕死,還不都要死。」

  我微笑。

  這是兩個月來,安琪第一次提到結婚。

  我問候過明珠,她母親說:「又請了醫生在看,也是醒梁的,巧不巧?本來想不看了,但是又不放心,反正閑著,就再請個醫生,是專門念病理心理的,一來就跟明珠做心理測驗,明珠跟他談得來。」

  哦,原來這樣。明珠倒是個合理的病人,不拘哪個醫生,都有說有笑,我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生怕她沒有我不行——哪裡有這種事情!

  「梁醫生?梁醫生?」那邊問:「你還在那裡嗎?」

  「呵是的,「我連忙說:「那張支票我瞧過了,數目是實在太大,無法接受,我已經把它退回原主。」

  「何必這樣客氣,現在我豈不是又要另作一番安排?」

  我只好笑,「我也沒把明珠的病醫好,怎麼可以收費?」

  「照你說,醫生與病人還得打合同?沒有的事。」她很客氣。

  我很難過,她不領我的情,要付錢給我,打發我走路。

  我還是說:「太多了——」然後就掛斷電話。

  宋家明說,如果要結婚,就得把明珠忘記。

  我與安琪開始籌備婚禮,我們也不打算請客,只是去訂房子,置家具,天天嘻嘻哈哈的,日子很容易打發。

  我忽然問安琪,「你的姑奶奶呢?這一陣子她躲到什麼地方去了?耳根倒是很清淨,有她在身邊聒噪,心神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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