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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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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做生意是如同的困難,人心如何的險惡,婚姻的利與弊,談我們的過去,就是沒有將來。說到太空人是這麼的偉大,說到太陽的黑點,達文西的畫,彼埃卡丹的打火機如何惡劣,用武士刀砍入應該在什麼地方下手,臺北、新加坡的舞女哪個美,怎麼我不跟他同居,我還告訴他,九月底我將嫁一個絕對不瞭解我的人。」 「你——要結婚了?」孫太太驚喜的問。 「是。」我指指茶几上,「那是我的未婚夫。」 她馬上走過去把照片所在手中,立即說:「他好英俊啊!」抬起頭來,臉色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是六月中了呢!」 「快六月底了,快了快了。」我說。 「你為什麼不早說?」孫太太有一萬個為什麼。 「因為你沒有問。」 「孫知不知道?」 「不知道,因為他也沒有問。」我說。 「你這麼……放肆,你未婚夫不介意。」她又問。 「他怎麼會知道?」我問:「你會告訴他嗎?他現在在做和尚嗎。恐怕也不會,九月底我將飛八千五百哩去見他,然後在倫敦註冊,巴黎蜜月,再回來住。你很安全,孫太太,你必須停止打電話給你丈夫的情人,沒有一輩子的情人,或者你應該……我不能多管閒事,我不想忠告你。」我笑了。 「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她渴望地問,忽然成了我的好友似的。 「我不知道。我只曉得如果他心中已沒有我了,我一定走,走得遠遠的。」 我打開了無線電,又是那首歌 「念你念你在夢裡 問此情何時已 今天想要忘了你 明天卻又想起你……」 「你會想孫嗎?」孫太太問。 「會,常常,我很喜歡他,」或者是吃太飽了,或者是喝了酒,我忽然覺得天氣熱。我額角上有汗。我常常想起他,他畢竟是我的倩人,就在此刻,我多麼希望電話鈴聲會響,聲音是他。但是他霸佔不了我的夢,我的夢中另外有人,永遠是同一個人。這個坐在我面前的女人是一個棄婦,我又何嘗不是一個棄婦,我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來形容自己了,這的確是事實。 我縮在角落裡。 是呀,今天是週末,我有地方可去,喝酒、說笑,但是我不肯動,我要等孫的電話。不不,我決不愛他,這只是一種倚賴,我希望他是我固定的情人,而我還有那種吸引力,就是如此簡單,我願意天天見到他,直到有第二個男人出現為止。妻子與惰人都一樣,我恐懼沒有安會感,我實在是恐懼。為此我得罪了多少的泛泛之交。 「你寂寞是不是?」 「是的。」我說。 「孫並不能為你解除寂寞。」她想著說:「為了他,我變成了潑婦,到處去為他吵架,得罪人。也許他希望的也就是這樣,是不是?他得到了滿足,有幾個女人在為他爭風吃醋,他的希望只有這麼一點點,我為什麼要滿足他的欲望?他心中既然沒有我,我乾脆跟他離婚也算了,罷罷罷——說不定他還會因此想到我的一點點好處,我這樣死纏看他,縛得住他的人,可縛不住他的心,何況是連人都縛不住。謝謝你,我回去跟他離婚,我馬上簽名蓋章,真的,我想明白了,他對我是厭倦了,再也沒有法子挽回了。」 我伸出手來,她與我握一握。 她忽然展開一個笑容,「我會帶著孩子走,可是九月之後,他會怎麼樣?我走了,你結婚去了。」 「所以嘛,我說的,你心中還有他,我沒有想到過他九月後會怎麼樣。他會再找個女人吧,新。」 「憑他?」孫太太俏皮起來,「人的運氣不常常永遠是那麼好的,他碰見了我,與他做八年夫妻,人人說我品性再壞,配他還是綽綽有餘。他又碰見了你,那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是不是?」 「多謝你把我抬舉得這麼高,但他是個不錯的人。他只是……他的電話常常不來,該來的時候不來。」我笑。 「你在等他的電話?」孫太太不置信。 我點點頭,汗流得更舒暢了。 「他敢叫你等?」她更不置信。 我笑。 「他的損失他不會知道。」 「既然他的損失他不知道,他又有什麼損失呢?」 我們兩個人一起微笑。 一起微笑。 孫太太取起紅酒一飲而盡。 我送她回家的。 我那輛三手福士威根並不好坐,路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但還是把她送出了市區。 回到家我覺得把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全很費了,都黃昏了。孫的電話還是沒有來。我聯絡到朋友,約他們去喝酒。等待是有限度的,否則妻子與情人還有什麼分別。況且他還不是入我夢的人,不不,不是。 我開始重新化妝,心裡面想該穿什麼服裝,這次可以隨心所欲點,愛穿什麼怪衣服就是什麼怪衣服。 但是無線電中還是唱:「有緣相聚又何必長相欺,到無緣時分離又何必長相憶……」 孫喜歡欺人。 但是我並沒有受他欺,我出去了。 妻子與情人原是一樣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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