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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也許苗紅會適合住在這風光明媚的島上。

  叫什麼名字好呢?

  一日深夜,她卻對黎子中說:「我想回家。」

  黎子中不悅,「這裡就是你的家。」

  「我想念父親弟弟。」

  黎子中自覺做了那麼多,苗紅尚不知感恩,異常失望,故轉為冷淡,「你父弟很好,不必操心。」

  「我原本是熱帶雨林裡生長的人。」

  「那裡另外有一個難以忘懷的人吧?」

  苗紅一愣,「你指誰?」

  「亞都拿。」

  苗紅不相信雙耳,富甲一方、生活經驗豐富、相識遍天下的黎子中竟還會記得南洋某小鎮一個吹竹笛的少年。

  她先是笑,然後靜下來,她說:「有這麼一個人嗎,他是誰?你真好記性。」

  這是她第一次諷刺黎子中。

  他太看得起亞都拿了,他也太小覷苗紅,還有,他怎麼會連這點信心都沒有。

  可是苗紅不知道,一個人若是真心喜歡另一個人,因愛生怖,什麼都會變得患得患失。

  接著幾天,他沒有同她說話,並且把小島命名衣露申。

  待島上所有設施完成之後,苗紅已成為另外一個人。

  相信即使是青梅竹馬的亞都拿面對面也不會把她認出來。

  她長高了,衣著時髦,談吐文雅,而且,除卻睡覺的時候,腳上永遠穿著鞋子。

  她已許久沒有喝到椰汁,也長久沒有在臉上展露她的喜怒哀樂。

  二十歲生辰那天,黎子中為她大肆慶祝,在夏蕙酒店請客,苗紅穿著狄奧紗裙,頭上戴著鑽冠,令外國人以為她是東方哪一國的公主。

  許願的時候,苗紅輕輕在心中說:「還我自由。」

  失去什麼,才會知道什麼最珍貴。

  聚會在黎明時分結束。

  黎子中問她:「開心嗎?」

  她點點頭,輕輕除下配戴的累累的鑽飾。

  「你許什麼願望?」

  「大家都健康快樂。」

  「那麼基本?」

  「因為什麼都有了,所以特別珍惜這兩樣。」

  她並沒有說實話,但隱瞞得十分有技巧。

  真話會傷害人,特別是多疑的黎子中,他是她的恩人,她有義務使他精神愉快。

  苗紅忽然握緊脖子喘息,宴會人煙稠密,她舊病復發,需要藥物。

  「今夏,我們便可以搬到衣露申島去,對你健康有幫助。」

  「太好了。」

  「麥秘書會偕我們同行,我有事務需要她幫忙處理。」

  苗紅當然沒有異議。

  如心停下筆,想休息一下,碰巧小許在這時候敲門進來。

  「喂,你別打擾我呀!」

  許仲智十分困惑,「我還以為你只是一個古董缸瓦修理專家。」

  「寫得怎麼樣?」

  「情節編排得非常合理,我猜想離事實不遠,起碼有八九分真實。」

  「謝謝你,你真是個好讀者。」

  「開頭想必一定像你所寫那樣發展,可是結局呢?」

  如心答:「結局我們已經知道,黎子中孑然一人,孤寂地懷著一顆破碎的心病逝。」

  「不不,我指苗紅如何終止了她短短的生命。」

  如心抬起頭,「呵,那有好幾個可能。」

  「說來聽聽。」

  「我會把幾個可能寫出來。」

  許仲智笑,「啊,賣關子。」

  「可不是,希望我一支筆可以補情天。」

  那土生子聽不懂,「什麼天?」

  如心存心叫他胡塗,微笑道:「我的確補過一隻雨過天晴的碟子。」

  小許說:「明天我就去學中文。」

  「不准光說不做。」這是亙古收效的激將法。

  「來,如心,我們出城走走。」

  「不,我覺得島上很好。」

  「你也得接觸現實世界。」

  如心忽然問:「你猜苗紅有沒有出市區逛?」

  小許搖搖頭,「黎子中根本不想她與閒雜人等見面,他控制一切,嚴格挑選她見的每一個人。」

  如心點頭。

  那是事實。

  那也是一種絕端缺乏自信的表現,他倆關係實在難以長久維繫。

  他愛她已愛到自己也不相信的地步。

  如心取過一張紙,寫下幾個可能性。

  一、她因病逝世,他不願意離開她,把她在島上火化,長伴他左右。

  小許頷首,「我問過上官,哮喘如不獲及時治療,足以致命。」

  如心又寫:

  二、她要離開他,引起重大衝突,他錯手殺死她。

  許仲智說:「太可怕了。」

  三、她想除去他,可是力不從心,他自衛殺人。

  小許失聲驚呼,「還有誰會相信人性?」

  四、她自殺。

  小許答:「是有這四個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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