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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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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沒有說什麼?」我心酸的問。 「沒有。」 「她有沒有——問候我?」 「沒有。」 我點點頭,不響。 「那夜,路加帶走了馬可,她一直以為還有生機,她不知道老太太已直接向我們父親下了命令。 「她叫我陪她喝茶。我們坐在小書房裡,她問:『家明什麼時候來?』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美麗的面孔露出一絲失望,她又說:「他可是生我的氣,永遠不打算見我了?』我仍然不響 「她取起茶碗,喝一口茶,笑說:「怎麼花裡的杏仁香,跑到茶裡來了?』 「我不敢透氣。 「忽然她明白了,眼睛裡露出一絲恐懼,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我慘叫:「氰化鉀!氰化鉀!」 宋保羅歎氣,「是。」 我瞪住他,「你,你毒死了她。」 「是老太太的命令,生為宋家的人,死為宋家的鬼。」 我驚恐的問:「宋家明呢?宋家明難道睜著眼看那老巫婆毒殺榭珊?」 「他不過是一具傀儡。」宋保羅的聲音低下去,「一直是。」 「她就這樣死了?」我雙眼要噴出火來。 「她輕輕的說:『也好。』然後就沒氣息了,不過是七秒鐘的時間。」 宋保羅喝一口酒,忽然嗆咳起來。 我呆呆的坐在那裡,做不了聲。 他低聲說:「那一片風信子花,杏仁香味的風信子,朵朵含有劇毒,是我親手種的。」 我嗚咽起來。 「後來的事你知道,我們並沒有成功,大哥伴著宋家明自殺了。」他流淚。 我啞聲問:「馬可呢?」 他不答。 「馬可呢?」 「馬可……馬可臨死也見不到榭珊。」他掩住臉,「是父親處死他的。」 我慨歎,「他真是你們的父親?」 「是,在他們那個時候,君要臣死,不得不死。」 「你父親呢?」 「跟著老夫人,伺機再動,只要有一口氣,他永遠不會放棄機會,他與老夫人是不會死的。」 「冷血的路加呢?」 「你要不要見他?」 「他還活著?」我咬牙切齒,「他比誰都應該死!」 「活著比死痛苦呢。」他說,「難道你不情願死?」 「你為什麼來找我?」我責問他,「為什麼對我說這番話?」 「我自血海中逃出來,猶如爐火中抽出來的一根柴,而你是我惟一的朋友,我能不來見你?」他地笑,猶如一隻夜梟。 我喝得滾在地上,他把我拉起來,「我帶你去見路加。」 「我不要去!」我掙扎,「我不要去!」 「來,你一定要來。」 我與他走出酒吧,那夜下毛毛雨,很有寒意。 我跟著他走很久,到了一間舊屋,宋保羅把門推開,我有點害怕,不敢跟進去,我問:「他是不是缺手爛腳的?他是不是變了怪物?」 「不會,你進去看。」 他把我推進屋子裡去,一個老式的大客廳,陋室空空,只有一張桌子,宋路加坐在桌子面前,他看上去沒有什麼異樣,面孔英俊而冷酷,穿深色的衣裳。就像我第一次見他那樣。 他看到我們進去,忽然揚聲說:「來人哪,將桌上的碗筷撤去,換上我那套黃龍碗來,今日我們宋家夙願得償,要好好的慶祝才是。」 我驚訝的看著他。 宋保羅應他,「來了,來了。」 隔了一會兒,宋路加忽然坐下來,長長嘆息一聲,他吟道:「皆如夢,何曾共,可憐孤如釵頭鳳。」 忽然間我明白了,轉頭問宋保羅:「他瘋了。」 宋保羅點點頭。 我點點頭,轉身走。 雨下得更急,我的酒仿佛醒了,仰起頭,看見無限無極的雨絲落下來,落下來,我拉拉衣襟,躑躅著走到街上。 我大聲說:「皆如夢,何曾共,可憐孤如釵頭鳳。」 我大笑起來,笑很久,忽然覺得無限辛酸,眼淚默默淌下來,榭珊,我念著她的名字,哭得非常暢快,一路向美人魚酒吧走過去,走過去。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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