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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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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那麼講,」我說,「我也很痛苦。」 「你的痛苦是懷疑宋榭珊這個夢的可靠性,與我們沒有關係,你不再愛我們了。」瑞芳的聲音充滿了創傷。 我不出聲。 「少堂,你一直都是個有情有義的人,怎麼會變得這樣厲害?為了一個不可能達到的夢……少堂,你真的想清楚了?」 「瑞芳,你是最瞭解我的人,你知道我是一個傻子,我不懂得掩飾,」我忽然嗚咽起來,「我無法壓抑自己的感情,我已經愛上了她。」 瑞芳看著她自己的雙手,「我明白,少堂,你也知道我的脾氣,當你再回頭的時候,我不會在這裡等你。」 「瑞芳!」我撲過去。 她擁抱著我,我們兩人痛哭失聲。 盼妮靠在門邊,默默地陪我們流淚。 第二天一早,盼妮替我端早餐進房,她說:「媽媽走了。」 我問:「走到什麼地方去?」 「去跟公公。」她坐在我床沿。 我並不想吃東西,昨夜沒有睡好,一閉上眼便看見榭珊,她穿黑色的衣服,混身珠翠,站在家門口等我。我越向前去喚她,她流下淚來,眼淚瞬間化為鮮血。 「爹爹!」 「嘎?」我怔醒。 「媽媽走了,你不去追她回來?」盼妮十分焦急。 「我——」我不知怎麼解釋才好。 盼眯這時候奔進我房間來,她尖叫著:「我不要上學,我不要上學!」 保姆扯著她,她卻踢打保姆。 我問她,「為什麼不上學?好孩子都得上學。」 她凶霸霸的叫:「做好孩子有什麼益處?我不上學——他們都不喜歡我,欺侮我,因為我功課不好,老師不讓我在課室說話,責罰我,我憎恨他們。」 我顫驚。 「我要媽媽!」她大哭起來,「我不快樂,我要媽媽,我不上學,他們用石子扔我,他們欺侮我。」 盼妮揮手叫保姆把她抱開。 我抱著頭悔恨交集。 盼妮說:「爹爹,你怎麼了?」 我歎一口氣,「自從宋醫生把眯眯治好之後,我沒有見過她的笑臉,她從前是個最溫馴最可愛的孩子。」 盼妮說:「把媽媽找回來,好不好?」 我說:「你不會明白,即使把她找回來,我們也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我們不再相愛——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想說:許多夫妻還不是這麼過了一輩子,但我與你母親忠於自己,我們——」我的聲音低下去。 盼妮說:「但是宋榭珊——爹,我能明白男人拋妻離子去追求有血有肉的女人、但是宋榭珊——」她懇切的看著我。 我的心一寒,他們都不相信榭珊會為我離開宋家明,為什麼?難道我不值得?他們太小覷了我。 盼妮說:「爹爹,你跟宋榭珊在一起,真的會有幸福?」 「別說下去了——」 「你想想,」她含淚說,「你其實並不認識她,你連她本人姓什麼都不知道——」 電話鈴響,我取起聽筒。 「我是榭珊。」那邊說。 「你在哪裡?」我急問。 她說了一個住址。「只有十分必要的時候才通消息。」 我一怔:「你在——」 她掛上電話。 我放下了心。 我轉頭看著盼妮,緩緩說:「對不起你們,我無法繼續履行做父親的責任。」 盼妮低下頭,她說:「宋家的人……爹,你曾經告訴過我,我跟著馬可不會有幸福,因為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在我心底下,我仍然愛著馬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現在你對宋榭珊,也是—樣吧?」 「是。」我茫然說,「宋家的人改變了我們的一生。」 瑞芳到達娘家的第二天,鮑老先生的電話便接到我書房。他的聲音是陌生的、冷靜的。 他問:「你娶了我女兒十八年,忽然覺得她配不上你了?」 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帶著兩個女兒到香港來,瑞芳要與你離婚。我要聽聽你那面之辭。」 我問:「瑞芳說過什麼?」 「她沒說什麼,你儘快來,見了面才說。」老先生很不耐煩的掛上電話。 依照平時,我必然馬上趕了過去,我對岳父有一定的尊敬。但是現在,現在我已把榭珊放在第一位。 盼妮先收拾行李,她說:「我們兩姊妹決定到外公處看媽媽,爹,要不你一個人留在紐約。」 眯眯抬起頭,盯住我,眼光十分怨毒,完全不似一個孩子,我心悸。 她對我說:「爹爹,你與我們去找媽媽。」 我軟弱的說:「給我一點時間收拾。」 盼妮問說:「剛才打電話來的是宋榭珊?」 我點點頭,鼻子忽然酸起來,為了她,我心甘情願赴湯蹈火,但對她,我毫無要求,只求要時常知道她的消息,於願已足。 「她在哪裡?」盼妮問。 「不要問太多。」我懇求她,「盼妮,不要問太多。」 「他們說男人最易受騙,爹,她一個人是如何離開紐約的,你有沒有想過?她連超級市場都沒去過,如何在短短時間內辦妥一切手續?」 「我稍後有機會,自然會問她。」我說。 「你真的那麼相信她?」盼妮問。 「我相信一切人。」我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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