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滿樓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宦楣慘笑,「我知道,你罵的是我。」

  「眉豆,你要疏遠這種人。」

  「你口氣聽上去似牧師。」

  「他能給你什麼?」

  宦楣喃喃說:「香檳與巧克力餅乾,以及我父兄的消息。」

  「什麼?」

  「我們到了。」宦楣抬起頭來。

  鄧宗平打開宦楣的手袋,放了一樣東西進去。

  宦楣輕輕道:「多謝饋贈。」

  鄧宗平沒有回答,不知怎地,他雙目有點潤濕。

  他一直由衷盼望,小眉豆會得脫離童話世界成長,做一個與他並肩作戰的伴侶,他時常說,眉豆的二十歲等於人家的十二歲,他不能奉獻終身來哄撮一個小女孩子,今日,眉豆處處表現成熟,他卻覺得心如刀割,又希望她可以回到樂園中,好吧,就背她一輩子又如何。

  「宗平,你不是想哭吧,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哭。」

  鄧宗平微笑道:「我曾多次為你流淚,只是你不知道。」

  宦楣發了一陣呆,轉頭回家。

  他們的祖屋才真的有一陣怪味,幸虧地方倒還寬敞。

  多年沒有人居住,家具全用白布遮蓋,揭開布層,灰塵揚起,自由與宦楣同時齊齊打噴嚏。

  桌椅全是五十年代的趣致式樣:沙發長著四隻腳,茶几似一隻流線型的腰子,兩女若不是愁苦到極點,真會笑出聲來。

  宦太太坐著不動,陷入沉思當中。

  思維似沙漏中的沙,自一個細小的孔道緩緩鑽進過往的歲月。

  女工匆匆安置好一些必需的雜物,便忙著做飯。

  自由忽然與宦楣說:「你忘了帶望遠鏡……」

  宦楣叫自由看她母親。

  宦楣悄悄的說:「我家大概是在這裡發跡的。」

  房子的油灰剝落,有一兩扇窗戶關不牢,用尼龍繩綁著,長長走馬露臺別有風味,宦楣與自由如雙妹嘜似往街下看,榕樹須底像是隨時會有小販擲上飛機橄欖來。

  宦楣長長籲出一口氣。

  這幢樓宇居然尚未拆卸,真是奇跡,如今成為歇腳處。

  宦楣同自由說:「我恐怕得找一份工作做。」

  自由低聲答:「宦暉派人來接我了。」

  「什麼?」

  「我真想留下來與你合力照顧伯母。」

  「你去紐約?」

  自由沒有回答,只是看著遠方。

  宦楣的心一酸,她知道這個小女孩子之懂事堅強,勝她十倍。

  才欲追問,她們有客人,許綺年來訪。

  一進門許綺年便說:「我已經叫了人來裝電話。」親厚一如往日。

  她又說:「眉豆,有人送這包東西給我,指明轉交予你,好重一塊,不知是什麼。」

  宦楣伸手接過,是一隻大型牛皮紙信封,於是問許綺年:「這包東西是送到你寫字樓的?」

  「不,捨下,傭人替我收的。」

  宦楣覺得包裡有蹊蹺,一時沒有拆開,拿在手中看,牛皮紙信封上寫著端正的中文字:許綺年女士轉交宦楣女士,一角注著「要件」兩字。

  宦楣拆開來,紙包內是一具寰宇通手提電話。

  許綺年愕然,宦楣也一怔,完全不明白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只得把電話機先擱在一旁。

  許綺年捧著茶喝了一口,「地方很靜很好,你們樂得在這裡隱居靜養,」她停了一停,「將來宦先生回來,也不要再——」忽然發覺語句不妥,驟然噤聲。

  宦楣輕輕說:「古來征戰幾人回。」

  許綺年強笑,「不會用這些詩詞歌賦就不要學人用。」

  宦楣悲從中來,「許小姐,你對了,我真的什麼都不會,一無是處。」

  許綺年握緊她的手,「你會的不是實用科目而已。」

  宦楣苦笑連連。

  「要不要做我的夥伴?我打算招兵買馬,我認為你是個人才。」

  「你開玩笑。」

  「眉豆,你知道我從來不拿工作說笑。」

  「但放完假你是冉鎮賓的手下了。」

  「眉豆,這些都是個人恩怨,同職業無關,坦白講,連我一個月都見不到冉翁一次。」

  「我不能這樣撇脫。」

  「好,好,我明白,我們再想辦法,」許綺年揚手安撫宦楣,「我介紹你去別的崗位,只是沒有我在你身邊,你可能辛苦點。」

  「我不怕。」

  「好得不得了。」

  宦楣蹲到母親身邊,「媽媽,許小姐要替我找工作呢,我快要加入上班族了。」

  宦太太只是「呵」的一聲,並無下文。

  許綺年有點擔心。

  宦楣已經看慣,解釋道:「她精神不好。」

  許綺年告辭:「明天我起程去度假,要找我的話,請打這個電話。」

  宦楣一直送她到樓下。

  以前,宦楣只是不討厭許綺年,有時還覺得她太會做人,不知真假,難探虛實,經過這一次,宦楣才知道許綺年胸前有一個忠字,真是個熱情念舊的好人。

  宦楣說:「祝你旅途愉快,莫忘製造豔遇。」

  許綺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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