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滿樓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許綺年鼻子一酸,把她擁在懷裡,這位大小姐以後怎麼辦?

  聶上游已忍不住闖入女廁來,緊緊抱住宦楣,他很溫柔很溫柔的:「讓我們回家吧。」

  鄧宗平在宦府等他們。

  宦楣一見母親,就知道宗平已經把消息告訴她。

  她感激他,宣佈噩耗實在是宗最為難的事。

  宦楣慌忙的迎上去,「母親——」

  宦太太揚揚手,「享了他那麼多年的福,為他吃點苦,也是應該的。」出奇的平靜,意外地沉著。

  聶上遊說:「我們在書房等你。」

  宦楣上樓去換衣服,迎面下來的是艾自由,因心神已亂,看著這標緻的女孩子,一時想不起她是誰,含糊打個招呼,她進浴室放一大缸熱水浸進去。

  這時候,她發覺全身沒有一處不痛,腳底心的割傷口尤其痛入心脾,胃部也絞著痛,她跌跌撞撞自浴缸出來,抓了一大把止痛藥丸,吞下去。

  艾自由在她身後出現,她替宦楣攏攏濕發,找出衣服,幫她穿上,輕輕地拍拍她的手臂,將一件毛線披肩搭在她身上。

  宦楣看著自由,真奇怪,自由一進門,宦家的主人就失去自由,這意味著什麼?

  宦楣穿好衣服到書房,只見鄧宗平與聶上游正在攀談。

  她坐下來,乏力地說:「你們有什麼話說?」

  宗平問:「你有無精神聽一個故事?」

  「我已準備好。」

  宗平開始說:「十月十九日之前,有人動用公款,投資期貨指數市場。」他的聲音不徐不疾,絲毫不帶感情,「這個人贏了一大筆,卻忘記將公款填塞。」

  宦楣靜靜聆聽。

  「十月十九日之後,投資者未能平倉的沽空期指合約達三萬多張,夏市後指數再急跌百分之三十三,絕大部分買空賣空的交易使投資者損失動輒超本金十倍以上。」

  宦楣渾身一震。

  聶上游按住她的手。

  鄧宗平說下去:「這時候,為了賠還債項,有人製造了無抵押的大批貸款,不存在的借貸者戶口,原來與銀行董事有直接的聯繫。換句話說,有人動用為數更巨的公款來贖還私人債項。」

  宦楣聽到這裡,發狂似地奔上樓去。大叫:「宦暉你出來,你出來,你怎麼對得起父親,你怎麼對得起父親。」

  她蹲在樓梯上嚎啕大哭。

  她母親過來把她輕輕扶起,「你爹快要回來,別讓他看到你這個樣子。」

  鄧宗平低下頭來歎一口氣。

  聶上游正暗暗打量他,見他轉過身來,連忙避開他的目光,他當然知道鄧宗平是宦楣的什麼人。

  當下聶君問:「你是否打算代表宦先生?」

  「不,」小鄧答,「鈞隆自有安排。」

  鄧宗平自頂至踵打量聶上游,聶君覺得他的目光好比鋒利的剃刀,暗暗吃驚。

  隔了一會兒,鄧宗平終於說:「好好照顧眉豆。」

  他告辭而去。

  宦興波在深夜時分回來,宦暉把自己反鎖在房裡始終不肯露臉,只剩母女兩人迎上去。

  宦興波頭髮淩亂,西裝稀皺,神情並不激動,抬起頭來,對妻女說:「他們出賣我,他們帶宦暉去賭,我開除他們,他們便出賣我。」

  說完之後,他緩緩走回房間。每舉一足,都像是有說不出的困難,這樣一步一步挨上樓梯。

  宦楣躺在床上,這才發覺,原來睡得著竟是這樣幸福的一件事。

  不過也無關重要了,警方在清晨五點三刻來敲門,帶走了宦暉。

  宦楣聽見犬吠,知道有事發生。

  宦暉不肯開門,兩條大漢用肩膀輕輕向睡房門撞去,便開了鎖。

  他們著宦暉更衣,才發覺他還穿著昨日的禮服,揪著他的手臂,著他出門。

  宦楣捧起一隻大花瓶擲向有關人等。

  清晨七時,鄧宗平到警局去找相熟的朋友求情,把她帶出來。

  「他們可以告你襲警。」

  「也已無關宏旨了。」

  「你母親需要你。」

  「宗平,宦家是否已經完結?」

  「我並不是預言家。」

  「難道還需要未卜先知?」宦楣淒苦的問。

  「我們去吃一個早餐,跟我來。」

  宦楣連流質都喝不下。

  「事情剛剛開始,你不能就此垮下來,這種官司一拖大半年不稀奇,你要以抗戰的心態奮鬥。」

  宦楣不出聲。

  「伯母的鎮靜使人擔心,你要加倍照顧她。」

  鄧宗平永遠像小老師,永遠。

  宦楣忽然說:「我欲偕母親遠離此地,到遙遠的地方找一個偏僻的小鎮躲起來以渡餘生,我們將隱姓換名,沒有人會認識我們。」聲音漸漸低下去,因自覺理虧。

  鄧宗平看著她,「就這樣離棄你父兄?那比法利賽人還不如,在他們最繁華的時候,你難道不曾與他們共享富貴,你難道未曾以他們為榮?」

  宦楣含淚答:「對不起。」

  「我送你回去休息。」

  宦楣仰起頭,眼裡充滿「陪著我宗平」。

  「我還以為你已經長大。」宗平說。

  宦楣苦澀地說:「現在再希冀有人接收我,簡直是天方夜譚。」

  「你別看扁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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