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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宦楣決定樂它一樂,縱身跳過衣料堆中,扯起一塊桃紅嵌銀線的羽紗,當沙裡似,在腰間纏了幾纏,整匹抖將出來,往肩膀上一披,再自背後把紗料兜過來遮到頭上,雙手合十,說道:「我是蓬遮普的馬哈拉尼。」

  房間內幾位女士笑得彎腰。

  正在歡樂,有人輕輕敲啄房門。

  宦楣一抬頭,「毛豆,進來,我們替准新娘挑衣料呢。」

  「眉豆,請你出來一下。」

  宦楣只得把身上層層紗料拆下來,跟哥哥進偏廳。

  她先發制人:「聽說鈞隆許多老夥計因你的緣故提早告老回鄉?」

  「眉豆,」宦暉答非所問,「我有事與你商量。」

  他是嚴肅的。

  「毛豆,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宦暉開口:「昨夜父親與冉鎮賓去商議一件事情。」

  「我知道,那事沒有成功。」

  「你猜到了?」

  「從他的臉色看得出來。」

  「我相信失敗是因為葉凱蒂的緣故。」

  「毛豆,別荒謬,冉鎮賓不是那樣的人。」

  「我去會晤凱蒂。」

  宦楣站起來,「毛豆,你過慮了,我知道你迫切地希望戴罪立功,但這不是正途。」

  「我要查清楚。」

  宦楣說:「凱蒂恨我倆入骨,你是知道的。」

  宦暉歎口氣,搓著雙手。

  「你幾時擔心過這些事?」宦楣笑問。

  宦暉看一眼。

  「如果被凱蒂辱駡一頓會令你好過一點,我代你做一次代罪羔羊如何?」

  宦暉抬起頭來,「你肯為我犧牲?」

  「你是我兄弟。」

  「眉豆,你一向最會賺我熱淚。」

  「毛豆,放心,我肯定父親有能力彌補一切紕漏。」

  宦暉點點頭,「我要回銀行了。」

  「喂。」

  宦暉轉過頭來。

  「你真的要結婚?」

  「自由與我下個月訂婚。」

  「恭喜你。」

  宦暉臉上一點喜意都沒有。也難怪,辦喜事的並不是他,是宦太太。

  那日下午,她勒令宦楣陪同自由一起去選擇禮服。

  宦楣說:「自由,老太君御駕親征,多疼你。」

  自由只是笑。

  一進店門宦楣便看見鄧宗平,宦楣的一顆心不由自主幾乎沒從喉嚨裡跳出來。

  他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莫非來訂禮服預備小登科。

  宦楣呆呆的站在門口,小鄧這時候也看到了她,神色一般的驚疑不定,兩人淒苦的凝視半晌,還是宦太太先招呼他:「宗平,我給你介紹,這位艾小姐是我們宦暉的未婚妻。」

  鄧宗平才回過神來,「啊,宦暉要結婚了?」

  宦太太笑問:「你呢,宗平,你陪誰來?」薑是老的辣,不慌不忙套取資料。

  「我做我師兄的伴郎。」

  宦楣松一口氣,但适才那一驚,已經令她憔悴。

  她把兩手插在外套袋裡,看母親與設計師嘀咕。

  鄧宗平終於走出試身間,靜靜站在她身邊,過半晌問:「為他人做嫁衣裳?」

  宦楣抬起頭,「最近很忙?」

  「並不。」

  「為什麼沒聽見你的聲音?」

  「我已經決定了,倘若沒有更好的理由,就不會像上次那樣無故出現。」

  「你一直吝嗇。」

  「對大家比較好。」

  宦楣微笑,「你也最懂得自我控制。」

  「為此我恨自己一輩子。」

  宦楣不出聲。

  鄧宗平過去與宦太太道別,祝賀艾自由,然後離開禮服店。

  宦太太說:「若果沒有更好的式樣,我們到歐洲去買。」

  自由拿著圖樣輕輕問宦楣:「你仍然愛他,他也仍然愛你,為什麼?」

  宦楣聽到這樣的知心話,一下子怔住,眼睛一霎,小心翼翼含住的兩顆眼淚流下來,掉到圖樣上。

  她連忙說:「自由,你好不天真。」別過臉轉過來,已把憔悴抹掉。

  宦太太在一邊抱怨:「一個月籌備婚禮太難為人,最好有半年時間慢慢來。」

  宦楣說:「當心他們私奔。」

  擾攘半晌,才挑了一襲仿五十年代含蓄秀麗的款式,指明要象牙白的真絲緞縫製。

  不過宦太太又急了,「訂婚穿什麼?」

  宦楣疲倦的說:「我需要一杯濃茶。」

  「好,我們回頭再來。」

  自由仍然維持同一的笑容,站得筆挺,侍候在旁。

  這個小女孩子不簡單,宦楣開始佩服她。

  一行三人還沒走到茶座,宦太太又嚷著要看首飾,換了平時,宦楣早就一聲救命落荒而逃,但今天是特殊的好日子,母親難得借到個名正言順高興的藉口,做女兒的有義務陪她瘋。

  轉過頭去籲氣的時候,只見自由給她一個鼓勵的神色,宦楣只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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