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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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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天天都這麼忙。」讀書時曠了課往大西洋城的賭場跑,輸得臉上泛油才肯回來。 宦楣老覺得他拼命的學父親——的弱點。 「眉豆,」凱蒂的聲音十分苦惱,「我們認識也這些年了,總有點感情吧,請對我說實話。」 「你連未婚夫到了哪裡還得問人,旁人還有什麼實話可說。」 凱蒂非常生氣,「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我跟你說,宦暉近日同那班股票經紀玩得那麼瘋,可不是好事,從前還有我管著他,你們也不想想,我也有三分功勞。」 宦楣忍著笑,唱聲喏:「多謝指教,虧得你葉小姐,否則我們一家死無葬身之地。」 「你毋須仗勢欺人。」凱蒂摔下電話。 宦楣聳聳肩。 宦太太忽然叫出來,「眉豆,眉豆,過來看新聞。」 她趕著過去,剛好聽到電視新聞報告員清晰的讀道:「前梁氏建築工程公司負責人梁國新涉嫌串謀行賄一案今日正式宣判,八項控罪中六項罪名成立,兩項罪名不成立,截至中午為止,辯方律師仍在求情,此案將押後至本週五宣判,梁國新還押房待審。」 熒幕上出現梁國新父女緊緊挽著手臂緩緩步入法庭,小蓉並沒有意避開鏡頭,她維持應有尊嚴,向前直視。 宦楣立刻熄掉電視。 母女倆靜默良久。 然後宦楣努力用愉快的聲調問母親:「最近大夥又在學什麼,編織,插花,陶瓷?」 宦太太沒有回答,過一會兒她轉過頭來問女兒,「眉豆,對於我們家男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宦楣據實答:「一無所知。」 宦太太歎口氣,「你有沒有去過梁家?」 「他們不見客。」 宦楣忽然想起來,母親前一陣子好似在學一種叫挽花的牌章,因搭子難找,停了下來。 「媽媽,我替你找幾個人來搓牌,我有預感,許小姐一定有空。」 宦太太一聽這個,也就很樂意的忘記前事。 她笑說:「人家許小姐不知道該怎麼看我。」 「看你是一個享福的人呀。」 人到齊了,用過點心香茗,麻將刮辣鬆脆的搓起來,宦楣自覺大功告成, 松一口氣。 她換上泳衣,潛進水底,閉上雙目,耳畔還好像聽見幾個太太在議論她。 「你們大小姐天天在家,真正難得。」 「想也沒想到眉豆會這麼乖。」 「可見外頭的傳言不實確。」 宦太太急了,直問:「外頭傳她什麼?」 「那些人撩是鬥非,理他做甚。」 宦楣微笑,那些人所說的,同這群太太一樣,全是片面之詞。 宦楣坐在泳池,屏氣一分鐘,都不願意上來了。 司機喚她:「小姐,小姐。」 她泅到池邊。 「小姐,聶先生的信。」 宦楣爬上草地,伸手接那只雪白的信殼,信封上墨蹟遇水而溶,一個楣字漸漸化開變淡,化成淺藍色的一朵花。 宦楣用毛巾抹幹手才把信拆開。 他這樣寫:「眉豆,據天文臺說,今天晚上,是夏季最清朗的一個好夜,巨大的彎鉤形天座將運行到南天裡,輕紗似銀河從那裡流向東北方,牛郎織女星明亮地隔著銀河相對輝映,十字形的喜鵲星飛翔在銀河上為他倆架起橋樑。 你若願意與我一起欣賞這鬥轉星移的奇景,請于十九時抵達下址。上游敬邀。」 宦楣放下信,多麼出色的一個人! 異性朋友雖然不少,宦楣從來沒有這樣的被追求過,她與鄧宗平的關係始於師生,他還沒有機會討好她,她已經愛上他,並無情調可言。 之後跑到外國,洋人多半粗淺蠢鈍,亦不懂調情藝術,最大犧牲是在女同學門口等上十分鐘,把啤酒香煙錢省下買一束鳶尾花,已算仁盡義至。 所以宦楣拿著那封信讀了好幾次。 最後她喃喃道:「鄧宗平,吃掉你的心。」 聶宅在郊區,宦楣開了五十分鐘的車才抵達。 她駕駛開篷車,撲撲的溫暖的風不住輕輕拍打著她的面孔,把她的馬尾吹向後方,她心盼望今夜這個約會,她知道聶上游的安排不會叫她失望。 他坐在門前石級歡迎她。 他引她到天臺,一邊有竹籬笆,玫瑰紅茶花開得欣欣向榮,另一邊放著一張鋪著白布的大桌子,香檳、管具、燭臺一應俱全。 聶上游請她坐下,斟出香檳,取來一隻小小無線電,扭了開,細細碎碎的樂聲傳出來。 宦楣坐著享受晚風及好酒。 忽然之間,她聽得無線電內的唱片騎師說:「這首歌,由三隻耳先生點給眉豆小姐收聽:尋找一顆星。」 宦楣一怔,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但那首老歌已經在耳畔響起。 聶上游微笑地注視她。 宦楣覺得他此舉太過詼諧滑稽可愛,忍不住笑出來。 笑到一半才想起他做了那麼多麻煩事,花了許多心思,不過是想叫她開心。 宦楣感動了。 有一股暖流自腳底回升至心窩,再傳到臉龐,宦楣相信她的耳朵已經燒紅。 聶君並沒有把觀星的設備搬上天臺來。 郊外的天空特別清晰,沒有霓虹燈的阻擾,煙霧也比較少,天色漸漸暗下來,活脫似天文館裡的模擬蒼穹,星星一顆一顆閃爍眨眼。 宦楣怔怔的坐在籐椅中,不復回憶,曾經有過比這更愉快的時刻。 一般女孩子若想得到一點滿足,還可以為自己添半件首飾或一件皮大衣,宦楣就沒有這種樂趣,她絕望地尋求感情上的滿足。 聶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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