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風滿樓 | 上頁 下頁


  「可是目前情況兩樣了,他已不是吳下阿蒙,大可舊事重提,揚眉吐氣。」

  宦太太正要回答,一眼看到女兒已經站在門口,只得把話咽下肚子。

  「毛豆,你又在嚼什麼蛆,有一絲空閒就講我閒話。」

  宦暉賠笑,「小鄧說些什麼?」

  「梁國新一案下星期宣判。」

  「詳情如何?」

  宦太太連忙搖手,「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她匆匆走出去。

  宦楣說:「母親簡直生活在桃花源中。」

  「這是一種福氣。」宦暉取過外套。

  「你又去哪裡?」

  「你不方便去的地方。」

  「咄,大不了是豔女豔舞豔曲豔詞。」

  「你說對了。」

  「豔死你。」

  「你看你爐忌的,嘖嘖嘖嘖。」

  近日他連葉凱蒂都少見了,害得凱蒂一直在報上闢謠。

  「糜爛、腐敗、墮落。」

  「謝謝你。」宦暉朝妹妹飛吻。

  他開著那輛血紅色跑車出去了。

  宦楣拿著筆記本子到天臺去觀星。

  簿子裡已經寫滿密密麻麻的心得。

  宦楣覺得好笑,一到家就變成淑女了,坐在家中專等人來的會。

  萬萬不能主動,她很清楚記得坐在課室門口等宦暉放學的女孩子,一副緊張的樣子,互相敵意地瞪視,宦暉一出現,便湧上去叫名字拉衣裳。

  這樣又有什麼意思,成敗輸贏倒無所謂,姿勢一定要合乎身分。

  所以她第一次在紐約看見葉凱蒂,便同她說:「你不應該來,你應該叫毛豆走這一程。」

  結果宦楣自己也犯了同一個毛病,她允許父親到鄧家去求親。

  §三

  宦興波坐著司機駕駛的林肯駛進窄巷,巷子兩邊都是無牌小販攤檔,迎頭而來的小型貨車不肯讓路,兩車白板對死,不住吧吧吧吧響號,互不相讓。

  沒上門宦興波已一肚子氣,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家!真不明白一直當小公主養的女兒怎麼會看上這樣的男生,肯定是慈母多敗兒的緣故。

  正在光火,司機下車辦交涉,貨車硬是不願退讓,幸虧員警來了,指揮小販把籮箱等雜物挪一挪,騰出空間,讓車子側側身駛過。

  開貨車的是一個小夥子,形容難當,看見宦興波,得得意意舉起手做個粗魯不文的手勢,氣得宦興波跳腳:「看見沒有,苦苦納稅幫補這種人!」

  老司機想笑但是不敢笑。

  停好車子,宦興波幾經艱難,才找到住址。

  小小的老式電梯有一股味道,像是有人在裡邊出過大量的汗,又似囤積過一大堆揩臺布,氣息難受。

  眉豆不能說她爹不愛她。

  宦興波伸手按鈴。

  來開門的是他的未來親家鄧太太,小小唐樓光線幽暗,地方淺窄。

  但是鄧氏夫婦卻有一股悠然自得之態,不卑不亢,自然,這樣的環境一樣培訓出大律師來,英雄莫論出身,他們只有更加值得驕傲。

  宦興波坐在塑膠料子沙發上,看著鄧宗平,心裡邊想,這小子倒是一表人才。

  茶喝過了,也約莫寒暄過幾句,宦興波約好小鄧上他辦公室面談,心裡倒也有幾分歡喜。

  也罷,好叫世人曉得,他宦某不是個勢利的人,他懂得欣賞人才。

  註定姓鄧這年輕人鴻運當頭。

  他坐著大房車走了。

  宦楣後來才知道,紕漏出在後頭。

  鄧宗平一踏進董事長辦公室,就看見宦興波紅光滿面的坐在巨型桃木寫字臺後面。

  他一開口便說:「我告訴你,小鄧,他日眉豆若有一字不滿於你,我把你的頭擰下來當球踢,哈哈哈哈哈。」

  鄧宗平一點都不覺得好笑,他幾乎以為走錯時光隧道,回到大軍閥時代去了,暗稱不妙。

  宦興波接著說:「什麼時候進鈞隆服務?起薪三十萬,你給我好好的幹。」

  小鄧還沒來得及回答,宦興波又皺皺眉頭,「親家也住得太差勁了,鈞隆名下有的是房產,我叫陳師爺陪你走一趟,你去挑一層。」

  鄧宗平見話不投機,已經臉上變色,站了起來。

  宦興波從來沒有養成體量他人情緒的好習慣,一直說下去:「眉豆說婚紗要到義大利去訂,下個月你陪她走一趟羅馬,首飾她母親有現成的,酒席方面,……你們有多少名親戚?我讓公關組與你聯絡。」

  鄧宗平不怒反笑了,年少畢竟氣盛,他幾乎沒問宦興波:我幾時入贅?

  小鄧別轉頭就走,留下宦興波一個人發呆,他正在做一個大姿勢,舉起雙手,忽然之間發覺觀眾已經離場,頓時僵住,他看不見他自己,否則會訕笑這種滑稽的動作。

  等到宦楣知道談判破裂的時候,雙方已經沒有轉圜餘地。

  她哭得整張臉腫了起來。

  宦楣坐在天臺上深深歎口氣,她浪費了所有的眼淚,浪費了這些年。

  當時宦暉同她說:「眉豆,你想走就跟他走好了。」

  但是她沒有。

  小鄧叫她脫離娘家,「相信我,我不會叫你長久吃苦。」

  宦楣沒有那樣的勇氣,她不能想像自己出入那條陋巷,住在那窄小的單位裡。

  她向鄧宗平懇求:「請不要考驗我。」

  小鄧沒有答應她的請求,一如她沒有答應他的。

  兩人都太過自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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