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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彌白一見,低低吹聲口哨。

  月季白他一眼。

  彌白說:「嘩,但願她跟蹤的是我。」

  「你正經點好不好。」

  「你確定是這位女士?」

  月季提高聲音:「彌白——」

  「我們年輕男性真不介意約會如此成熟佳人,可以學的一定很多。」

  月季看著彌白。「我認真考慮同你絕交。」

  「你不會捨得。」

  「為什麼?」

  「只有我,明白你的心。」

  月季一直沒有上前與周女士打招呼。

  女士也沒有表示。

  有一、兩日,女士像是生病,沒有出車,月季頗為擔心。

  她也有四出打聽。

  「廣和洋行的周君如小姐有無家人?」

  答案:「周小姐未婚。」

  月季憂慮,但隨即想起她一定有傭人服侍,不禁失笑。

  過幾天,女士小休完畢,恢復正常,月季安心。

  又一次,月季與彌白突然興之所至,相偕往東京玩了幾天。

  黃昏抵埠,路經停車場,抹車工人對他倆說:「周小姐問起你。」

  月季當然立刻知道是哪個周小姐。

  「周小姐不知你外出,還擔心你臥病。」工人說。

  彌白看月季一眼。「你們互相關心嘛。」

  月季沒有作聲。

  大都會人情淡薄,她也弄不懂這種關係如何建立起來。

  彌白說:「那位女士仿佛不信我會照顧你。」

  月季突然有了感觸。

  男朋友的事,作不得准,女孩子有自立能力,打扮得漂漂亮亮,不愁沒有伴侶,但一朝風雨來臨,即刻門庭冷落都說不定。

  十八、二十二的少女,令異性八千里路雲和月趕了來送花也不艱難,過了這段流金歲月,所看到的嘴臉,恐怕會有點兩樣。

  月季並沒有想過要嫁給彌白。

  現代青年都怕早婚,都不甘心與人分享目前的成就,除非,除非對方能夠大方無所求。

  彌白問:「呆呆的想什麼?」

  月季喃喃的說:「將來,誰照顧我?」

  彌白殘酷地指出事實:「你自己呀,還有誰。」

  「丈夫呢,子女呢?」

  「小姐,那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又不肯全心全意伺候一個家,哪來的丈夫子女。」

  月季恐懼的問:「老了怎麼辦?」

  「或許他們會發明機械人來服侍我們。」

  月季佩服彌白能夠這麼幽默。

  彌白說:「別盡是擔心一些不切邊際的事,來,說些快活題材。」

  月季抬起頭來。「有子女也不管用,你見過幾個孝順兒。」

  「月季,換個話題你不好。」

  月季看他一眼,彌白已有不耐煩之意。

  他從未說過要與她共患難,大家在一起原只為開心,同樣地,月季也不願結交愁眉苦臉,憂國憂民,憤世嫉俗的男朋友。

  月季沉默一會兒,抖擻精神,與彌白研究市內哪家日本菜館最考究。

  再見到周女士的時候,月季知道她的目光溫暖得多。

  女士換了車子,也許先頭那一輛進廠檢查,她讓月季先駛出去,不徐不疾跟在後面。

  天下微雨,冬季倒像春季,月季穿得太多,在紅綠燈前想脫外套,又礙著安全帶,額角開始滲汗。

  這幾天有幾個大問題使她心焦。

  像同彌白,到底有什麼打算:一直這樣做朋友做下去,抑或打定主意,組織家庭?

  月季看看倒後鏡,尾隨她的周女士氣定神閑,月季不禁暗暗羡慕,真好,一定已過了徬徨與抉擇的年齡,完全知道要的是什麼,按部就班,逐點達成。

  那樣的成就,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得到。

  未來的日子,如果運用智慧才幹得宜,方可修成正果。

  月季真想拜女士為師,請教一二。

  太冒昧了。

  到這個階段,月季已忘記到底開頭是誰跟著誰,誰又為何要跟著誰。

  女士的車子停下來,月季連忙注意倒後鏡,只見一位中年人迅速跳上車,坐在她身邊。

  男士打扮得體,瀟灑大方地吻一吻她的臉頰。

  月季微笑。

  多好,黃昏之戀。

  不過他們會不承認,他們也許會說這是成年人的感情。

  月季沒試過同中年男士來往過,可以想像他們比較體貼溫和,也有更多時間能力照顧異性。

  月季的車慢了下來,後面按喇叭,她不好意思,索性踩下油門,匆匆往公司駛去,一下子不見了影蹤。

  月季問幾位中年同事,四十歲的感覺怎麼樣。

  他們氣結。「你聽她那口氣,把我們當年將就木的老傢伙。」

  「看開一點,」另一位笑。「你自己二十歲的時候,何嘗不認為人過三十即可槍斃。」

  一位太太歎口氣。「說真的,眨眼間就成為中年人,十分不甘心,但又有什麼辦法,小月季,你別嘴硬,他朝汝體也相同。」

  「唉,你以為她會怕?」

  月季說:「我不是怕,我只是羡慕,到了四十歲,一定已成定局,多好。」

  「太公八十才遇文王呢,小姐。」

  「沒有多少姜太公。」月季笑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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