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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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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什麼資格叫她忠於他? 他一開頭,已經不是一個忠實的男人。 暗裡打探過,她又沒有其他的人。 很少有這樣大方的女人,他豈真的特別幸運? 見他的時候,永遠修飾得最美觀最漂亮,精神不佳的時候,她會推掉他的約會,在家休息。 這樣理想的情人,到什麼地方找去。 來往這麼些日子,她始終維持著神秘色彩,他從來沒見過她的朋友親人,他甚至沒有在她的寓所逗留超過一小時以上。 他從來不是她的入幕之賓,她只是他的……知己。 偶然他也相當困惑,但,還有什麼遺憾?世上所有男人都會羡慕他。 這樣的態度,她是經過刻意經營的。 太多次失敗的經驗了,每每拖著條醜陋的尾巴,叫那個不值得的人畢生振振有詞,誇耀曾經遇見一個癡心的女孩。 這次,她存心做得漂亮一點。輸贏不再重要,姿勢卻非好看不可。 要是他下次不來,也就算了。 她完全採取被動,以不變應萬變,反而成為主動,始料不及。 她真心不想霸佔他,得到快活的一角已經足夠,況且,暫時又還看不出要付出什麼代價。 她樂得安於現狀。 週末,他去陪家庭,她在公寓,捧著杯香茗,也認真的盤算過。 他們總說他們打算離婚。 就快進行,在進行中,但因為種種千絲萬縷的社會關係,不得不暫時拖住…… 於是一個人兩邊走,足足一二十年不變。 直至第三者知難而退:不退也不行了,總得為將來作算,於是一段三角關係不了了之。 有機會,他故技重施,去找更年輕更大真的。 要離婚的話,早早就分了手,還等到這個時分幹什麼。 這樣簡單的形勢,還有當局者執迷不悟,恐怕與人無尤。 她苦笑,終於學了乖,純為享樂,不為其他。 同時,她也接受其他的約會。 開頭的時候,她對所有的約會都一視同仁。 很快,她發覺其他的異性不能吸引她,出去坐在那裡,無論對方怎樣討好地,她都無動於中,只能維持一個禮貌的笑臉,不能投入。 太危險了,有時她強逼自己去參加其他的活動,不可以把所有感情灌注在他身上。 很多時候,她也覺得氣餒,那個人到底在哪裡,為什麼還沒出現,還得等多久。 抑或,就是他了。 一直疑疑惑惑,兩人都維持著不進不退的情況,直到有一日,她生了病。 開頭不過是一場感冒。 平日工作勞累,休息不足,天氣無常,在路上出了一身汗,回到冷氣問,驟冷驟熱,身子便垮下來。 這傷病來得很急很劇,她倒在床上,發燒喉痛,半夜咳嗽,想喝杯水都沒有,要起身,又沒力氣,只得昏睡,三天之後,已瘦了一圈。 秘書見她有病,抽空採訪,見到這種情形,怕她乏人照顧,便建議送院治療。 她答應了。 幸虧決定得快,該天晚上,她被醫生診斷是患了肺炎。 高燒之下,她精神恍惚,半夜喊出自己的名字,驚怖異常。 平日再能幹獨立漂亮,此刻也變成一個普通弱女子。 開頭他還不甚在意,電話有一兩天撥不通是常事,後來就身不由主開始擔心。 打聽得她住院已有一個星期,一顆心幾乎自胸腔跳出來。 他連忙趕到病房,她已接近痊癒。他看到她的時候,她正沉沉熟睡。 瘦削蒼白的面孔似乎只剩下兩道彎著的濃眉,清純的五官沒有化妝看上去像只得十七歲。 手臂擱在被外,他想去握她的手,又怕吵醒她,只得坐在床頭,靜靜看住她。 在該刹那,他發覺他愛她,她在他心目中,已經有一定的地位,他為她擔心,他怕失去她。 護土向他招手。 他跟她到走廊,護土問他:「你怎麼到現在才來?病人躺在那裡好幾天沒人探訪,精神非常萎靡。」 他心如刀割。 「她有一度情況相當危險。」 他點點頭,原來她沒有現人,也沒有朋友。 是這樣寂寞的一個人。 轉頭再進病房,有一個女孩子前來探病,手上拿著幾枝花朵,她已經醒了。 他這才想起,他什麼都沒有帶來,兩手空空。 那女孩正在說:「……剛巧公司忙著,大家說過一兩日再來。」 她很疲乏的牽動咀角,剛想說什麼,卻已看到門外的他。 大眼睛透出複雜的神色來,呆呆的看住他。 那女孩大概是她的女秘書,看到這種情形,知情識趣,客氣兩句,站起來告辭。 他慢慢走近她,輕輕把她擁在懷內。 他覺得她那麼輕盈脆弱嬌小,他如果不保護她,簡直對不起她。 她什麼都沒有說,他則不知說什麼。 他很快的離去,一則因為公事忙,二則怕自己太過激動。 第二天他再來的時候,帶來一大束黃色的晚香玉。 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這種花在花攤子出售,並不貴,但要親自去挑選。 她收下花,深深地嗅聞。 接著她輕描淡寫的說:「才發三天燒,就變成蓬頭鬼了。」 他很失望,過半晌,沉著聲音問:「你要幾時才肯拆除防線呢?」 她抬起臉,怔怔的看住他,仿佛想在他面孔上尋找什麼蛛絲馬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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