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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是,林小姐——」

  「不要再讓我看見你。」我開門進屋子,關上門。

  那夜我沒睡好,我不能開冷氣,別笑,有兩隻鳥在我窗口的冷氣機下築了愛巢,生一堆小鳥。一開冷氣機,它們一定被嚇走,變得無家可歸,於是只有在熱浪煎熬之下睡覺。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個善良的好人。可惜環境把我訓練得一天歹毒似一天。

  掌珠來按鈴的時候,我正在穿衣服,邊扣紐子邊去開門,掌珠穿著校服,我讓她坐下。

  「換這條褲子與襯衫,你不能穿校服。」我說。

  何掌珠很聽我的話。

  「你父親知道沒有?」

  「不知道。」她換衣服。

  我抬起她的下巴。「你的氣色看上去還不錯。」我說。

  她沉默。在這一刹那她忽然長大。「蜜絲林的化妝恰到好處」與「蜜絲張有男朋友」時代已經過去。

  我們默默出門,默默上車,一言不發的到醫務所。護士接待我們,我陪掌珠坐在候診室。我俏聲說:「希望只是一場誤會。」

  醫生召她進去。我沒有跟著她,她總得有她自己的秘密。盧醫生跟她談很久。然後她到洗手間去取小便驗。最後她出來,我替她墊付醫藥費。

  「醫生怎麼說?」

  「明天再來看報告。」掌珠似乎鎮靜很多。

  我跟護士說:「應該不必等到明天。」

  「下午四點左右打電話來吧。」護士說。

  我與掌珠回家換校服。

  她問道:「蜜絲林,你不罵我?」

  「罵你?」我問,「為什麼罵你?」

  「我做錯了事。」

  「COME ON——」我說,「掌珠,女人一生當中。誰沒有看過婦科醫生?你以為這種事只發生在小說的女主角或是女明星身上?你有空去看看法庭的男女,他們比普通人還普通,長得平凡,穿得樸素,這種人應該白頭到老吧,不見得。你會以為這種人對精神與生活的要求都不高吧?不見得。不要認為你很重要,做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我聳聳肩,「很平常的。」

  掌珠看我半晌,她說:「我仍然希望你是我的媽媽。」

  「快!」我扮個鬼臉,「我們要遲到了,還有,這件事千萬別跟人說起,我不想人家剝我的皮。」

  四點鐘,我打電話到醫生診所。

  盧醫生說:「並不是懷孕。」

  我頓時有喜極而泣的感覺。

  「如果她覺得不舒服,可以來接受注射,可是我勸她避孕,這樣下去很危險。至於不准的原因,是情緒上的不穩定引起內分泌失調,而內分泌是神秘的一件事,醫學無法解釋。」

  「謝謝。」我說,「我明天再來。」

  「明早十時?」

  「好。再見,謝謝你,盧醫生。」

  我忙著奔出去,在地理室,把掌珠拉出來,將好消息告訴她,她擁抱我。

  我說:「掌珠,下次你會小心,會不會?」

  「一定。」她答應我。

  我們又去看盧醫生。掌珠把一張現金支票還給我。

  §八

  我說:「不必急。」

  「爹想見你。」她說道,「爹叫你允許他見你。」

  「我長著三隻眼睛?有什麼好見?」我問。

  「你不想見他?」

  我心裡念頭一轉,好久沒到嘉蒂斯吃飯,敲他一筆也不錯。我說:「嘉蒂斯吃飯?」

  「好!」掌珠樂得要死。

  她倒是很起勁。我看著她。

  可憐的女孩子。「令堂去世多久了?」

  「我出生的時候,她難產。」掌珠說。

  「你才十六歲。十六年前醫學已經非常昌明,哪有難產說去就去的?」

  「我不知道。」

  我聳聳肩。「清明可有去掃墓?」

  「她不是葬在香港。」

  「你是香港出生的,不是嗎?」我覺得稀奇。

  「是,母親的骨灰被運回美國加州,她在那裡出生,在那裡長大。」

  「嗯。」

  到嘉蒂斯吃飯,坐下我便點了三種最好的酒。

  何德璋說:「林小姐,我們之間有誤會,我希望消除這個誤會。」

  我說:「先讓我吃完這一頓,然後我再決定是否原諒你。」

  「原諒我?」何德璋愕然。

  「自然,否則還要你原諒我不成?」我指指鼻子。

  掌珠在一旁急得什麼似的。

  「你對我的成見很深,林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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