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獨身女人 | 上頁 下頁 |
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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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書我只說課本內的事,經過這次教訓,做人完全變了,既然學校的要求止於此,我就做這些,何必費心費力理不相於的事。 我連話都懶得說,態度悠然平和,既然事不關己。也沒有什麼喜怒哀樂,常常帶個微笑。最吃驚的是蘭心。 蘭心跟我說:「翹,你是怎麼了?這次回來,你像萬念俱灰,怎麼回事?」 「千萬別這麼說,」我一本正經改正她,「什麼灰不灰,別叫老闆誤會,降我的級,失節事小,失業事大,房東等著我交租金的,知道嗎?」 「翹,你以前口氣不是這樣的!」 「以前我錯了。」我簡單的說道。 以前我確是錯了,做人不是這麼做的,以前我簡直在打仗,豈是教書。淩奕凱冷眼旁觀,不置可否,別的同事根本與我談不攏,也不知底細。 至於老闆,走到哪裡我都避著他,他也知道我避著他,大家心裡明白。 我並沒有退掉家中的《南華早報》。以前我真想致力教育,盡我所知,盡所能灌輸給最易吸收知識的孩子們。既然環境不允許,別人能混,我為什麼不能混?混飯吃難道還需要天才不成。 可是身為教書先生,混著有點於心有虧,既然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心底想轉行的念頭像積克的豆莖一般滋長,我的思想終於攪通了。 學生們都察覺我不再賣力,下課便走,有什麼問題,是功課上的,叫他們去問分數高的同學,私人的難題恕不作答。 掌珠說:「蜜絲林,你好像變了。」 我淡淡的問道:「誰說的?」並不願意與她多講。 我不是厭惡她,也不對她的父親有反感,只是我那滿腔熱誠逃得影蹤全無,我只關心月底發出來的薪水,因為這份薪水並不差,因為我生活靠這份薪水過得頂優遊,我把注意力放在歐洲二十日遊。雨花臺石卵、艾蓮寇秀店裡的水晶瓶子,等等。這些美麗的物質都可以帶來一點點快樂。一點點快樂總好過沒有快樂。 師生之間要保持適當的距離,師生之間與任何人一樣,誰也不對誰負任何責任。 張佑森沒有打電話來。他終於放棄了。我不是沒有愧意,想找他出來談談,又想不出有啥子可以說,很難辦。與他說話講不通。我開車接送他到處玩,沒興趣。讓他坐在公寓中,我又不耐煩服侍他。 當然可以嫁給他。他會對我好?說不定若干時日後陰溝翻船,誰可以保證說:這人老實,嫁他一輩子他也不會出花樣。逃不掉的男人多數是最乏味的男人,乏味的男人也不一定是乖男人,張佑森的腦袋裡想些什麼,我從來沒知道過,我不敢嫁他。 既然如此,熄了的火頭就不必再去點著它。 張佑森這三個字被擦掉了。 貝文祺。我沉吟,人家的丈夫。他的妻子太胖太囂張太張牙舞爪,不然也還可以考慮一下。如果她是個溫文的女子,纖細帶哀愁的則不妨,萬一爭執起來,還有個逃生的機會。 我不知道這個貝太太在家中是否與寫字樓中一般無異,如果沒有不同之處,貝文棋怎麼忍受她若干年。她肚子上的那些圈圈士啤呔,簡直像日夜套著幾個救生圈做人,真虧她的,還穿得那麼美,那麼考究,首飾聽說一套套的換。 媚說:「人要胖起來有什麼法子?」 「別吃。那還不容易。」 「不是人人像你那麼狠心刻薄自己。」 那倒是,傭人餐餐三菜一湯的擺出來,太難瘦。 我說道:「我還是不明白人怎麼會到那個程度。」 媚笑說:「何必多問,最威風的還不是你,人家的丈夫送花給你。」 「他有企圖。」我打個呵欠,「難道現在他還送不成?」 沒見花很久很久了。 「有啥新聞沒有?」我問。 「沒有。」 「你的戀愛生活呢?」 「如常。」媚似乎不願多說。 我的教書生涯如舊,學生與我都活在時光隧道內,日復一日,在狄更斯與勞倫斯之間找尋真理,希臘神話是他們生活中最有機會認識人性的時候。 以前我連暗瘡治療都教授在內,差點沒做婦女雜誌信箱主持人,現在什麼都不管。 何掌珠說:「我父親結果並沒有娶那個女人。」 我抬抬眼睛,真意外。 我實在忍不住,「為什麼?」 「他覺得她不適合他。」 「在決定結婚以後?」 「是的,她只想要他的錢,她另外有情人。」掌珠說,「爹爹很生氣,跑到紐約去了。」 「現在家裡只剩你一個人?」 她聳聳肩,說道:「一直都是我一個人。」很無所謂。 「那位女士——」我還是忍住了,掌珠只是我的學生,不是我的朋友。 「她是一位歌星。」 我忍不住笑出來。 「現在你知道我努力反對的原因了?」掌珠問道。 「也不是道理,你父親要是喜歡……何必替他不值。」 「蜜絲林,你對我疏遠了是不是?」她問,「你對我們都疏遠了,你心中氣我們是不是?」 人活著多少得受點氣。誰不氣。不然哪兒有人胃潰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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