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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日記


  五月二十日 大太陽

  悶。

  悶得要死,早晨擠地鐵上班,車香像沙丁魚罐頭,這跟小時候擠公車有什麼不同?

  永遠沒有人讓位,弱肉強食的社會,我自己有位子坐,見到孕婦,亦不起身讓位。

  熱得要命,三十多度,回到辦公室已是一身大汗。

  總而言之是悶。

  天天都過一樣的生活,見一模一樣的人,做一模一樣的工作。

  有錢就好,有錢有自由。

  自辦公室窗口看出去,一大片海洋、碧藍,點點白色遊艇。什麼人那麼有福氣,可以什麼都不做,駕駛船隻出海呢?

  聽說這種神仙人物也有煩惱,真是不可思議。

  我悶。

  五月二十一日晴仍然是一般的天氣,地鐵擠,有大漢一腳踩上我的腳趾,痛得我差點叫救命,難怪有些女人肯為一輛有司機駕駛的平治房車犧牲一切,有時候頗同情她們。

  還是多些同情自己吧!

  公司裡的男人全部買六合彩,女孩子們嚷著要競選港姐,都想脫了窮根吧!

  真的,這樣做下去,千兒八百的,一個月捱二十六天,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怨天由人地守住小框框做人。

  要不要學咪咪呢?她與營業經理老孫之間的事,公司裡每個人都知道,但因怕老孫,那些主管連帶也怕咪咪,我就看不順眼。

  咪咪可以遲到早退,用公司車,在高級員工餐廳吃飯。不過這麼小的甜頭也還打動不了我的心。

  糖糖與芝芝也這麼說。

  我們這堆女秘書,對著打字機,還要幹多久?

  歐陽小姐今天的脾氣不大好。

  五月二十二日 晴

  歐陽小姐的壞脾氣持續著。

  做公關小姐也不容易,非常受氣。

  雖頭銜是「經理」,但是總經理的秘書薪水同她差不多,大家都瞧不起她。

  歐陽小姐沒有權。我跟她一樣,大家也都不把我放在眼裡。

  公司裡的政治,比一個國家還厲害。

  不過我從來沒見過歐陽小姐哭。她是個堅強的女性,我不行,我動不動就流淚,跟著辭職,畢業至今三年,做過五份工作,這份做足九個月,算是最長久的一份。

  歐陽小姐老跟我說:「做事有八字真言,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她三十歲了,還沒有結婚。

  我應不應該早結婚?如果婚後能夠不必工作,光坐在家裡帶孩子,做個中等少奶奶,倒也不錯。但如今物價那麼高,要置層近千尺的公寓,買部小車子,就得一百萬了。

  雖然說百萬富翁滿街跑,什麼趙太太,霍夫人一條項鍊也三千萬,但對小職員來說,一百萬也是天文數字,至少周大雄一輩子都沒這個辦法。

  社會越來越虛榮,人也越來越虛榮。

  都不知道怪誰好,歐陽小姐月薪近萬,她也沒錢剩。

  連續三個星期天在公司的遊艇上招呼客戶,她累得臉都腫了!還得天天早上八點半到公司開會,真辛苦,為什麼呢?

  一般人看不起公關小姐,也不過就是個公關小姐,有時候看見平民區的小夫妻,衣著簡陋,卻其樂融融,如果我嫁大雄,不知是否會甘於食貧。

  五月二十三日 晴

  曬死人,太陽老掛在天空不饒人。

  歐陽小姐心情更不妙。

  午餐後,我與糖糖,晶晶、芝琳聊天,大談希望。

  晶晶要嫁富翁。芝琳最大的希望要有人愛她。

  我則說:「希望到外國念書,做大學生。」

  這年頭誰瞧得起中學生?最多做售貨員、打字妹。大學生比較有往上爬的機會。

  剛巧歐陽小姐進來,大家一哄而散,我問:「歐陽小姐,你有什麼希望?」

  她想很久。「大希望還是小希望?」

  「小希望是什麼?」我好奇。

  「小希望是能夠好好的睡一覺。」她答。

  我笑了。「大希望呢?」

  她說:「明天不必再起來,一眠不起。」

  我聽得噤若寒蟬。

  她歎口氣。「你們懂什麼?少年不識愁滋味。」

  我都二十一歲半了,不算太小,看今年香港小姐,有些候選人才十九歲、十八歲。

  歐陽小姐那麼消極,不知是不是因為老姑婆的緣故?我盼望她找到好對象。

  如今不知道還有沒有白色騎士?

  大雄當然不算。大雄最討厭。

  他還不曉得母親並不喜歡他。

  媽媽說:「大女兒嫁得好,底下的弟妹就比較有前途,姐夫攜帶一下,就上去了。」爸爸罵她:「沒想到你也有賣女求榮的念頭。」

  母親反駁。「我要是嫁到個爭氣的丈夫,不但少熬這二十五年,也不用賤格得要靠女婿!」

  這麼久的夫妻了,還不認命,仍然吵。

  「——-小弟才十五歲哪!不給他念大學,難道叫他到銀行做後生!」老媽拔直喉嚨嚷。

  所以大雄並不是個受歡迎的人物。

  他在銀行任職,賺三千塊一個月,週六人擠,手略慢,常被無知婦女罵他:「小子!活該你一輩子坐櫃檯後面。」

  他很鈍。

  五月二十四日 陰

  又是星期一。

  最痛恨星期一,眼皮抬不起來。

  但是不上班,又該往哪兒去?昨天假期,困在家中,雖然沒有震耳欲聾的麻將聲,但是狂悶。

  大雄來看我,可是無話可說。建議去看電影,我不想往戲院擠,街上人生人海,無興趣。稍後他離去,我便睡午覺。

  許多人說少奶奶生活怪沉悶的,但我從沒聽說哪個太太給活活悶死了,還不是都高高興興的活著,逛時裝店,去派對,喝下午茶。

  凡是說少奶奶悶的人,都是那不得不做的酸葡萄。

  咪咪與老孫一起中飯,坐小檯子,同事們都離得遠遠,不敢也無意接近他們。

  老實說,我不會拍馬屁,也不會出賣自己,我的虛榮止於在日記中埋怨幾句,根本沒有實際行動表現。還不是乖乖的搭地鐵到公司,對著打字機打打打。

  浪費青春,也真傷心,一個女人總共才有那幾年寶貴的青春,不好好的利用,過往也就一場空。

  雖然三十歲的歐陽小姐還很漂亮、又有風度,但是不化妝的時候臉色發青,一夜睡不好就出現眼袋,不像我們這個年紀,愛多瘋都可以,睡一覺就皮光肉滑。

  咪咪拿來一本雜誌,封面是城內名女人之一,我一看,天哪,那女人腮上的肉,腋下的肉,手臂上的肉,都鬆弛得像放病假似的,敢情是個中年婆子,還濃妝著,造作著,以為可以充得過。

  一煞那不知是誰可憐些,是我們這些打字妹,還是這些中年貴婦?

  早上一直不知如何忍到黃昏下班,但時間總是會過的,反正一下子大家又作鳥獸散,第二天再見。

  芝琳還去學法文,我笑她不如把中文學好些,她叫我去死。

  雖然死亡是最突然的,但是我們都覺得它很遙遠的樣子,前面的路對於我們這班女孩子來說,非常曖昧。大概我們都超越不了命運的限制,終其一生做個默默無聞的普通人。

  我有什麼野心?

  做一個快樂的人。

  即使做得很累,也希望有體貼的丈夫安慰我。

  別學歐陽小姐。

  五月二十五日 陰

  咪咪突然說帶我們去逛名店。

  「帶?」芝琳反問:「我們不懂得進去嗎?」

  咪咪冷笑。「進去也沒人招呼你。」

  晶晶不服。「好,就看看你同他們有多熟。」

  「可以打九折。」

  糖糖說:「去看看。」

  我也按捺不住,決定開次洋熏。

  那些店都在置地廣場,一間間若廣寒宮,靜悄悄,我們頓時降低聲音。

  這咪咪,你別說,真有一手。她高視闊步,傲慢地問店員拿這個取那個。

  我們自慚形穢,躲在她身後。

  看看那些衣服的價錢,少兩個零差不多!一件小小的毛衣,花式略特別些,據手織的,二千多元。我媽也會打毛衣呀。

  還有晚裝的裙子更驚人,一萬兩萬,我真不相信有人會買這種衣服,但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你不信。

  結果咪咪買了條腰帶,五百元,我心中已是譁然一聲。

  皮鞋一千塊,皮包四千。標價不似港幣像日幣。

  大開眼界之餘,不由得心灰意冷。

  苦苦做足一個月,原來只夠買兩雙皮鞋!

  太驚人了。

  一個太太走進來,凡貨都不問價錢胡亂要了一堆。我目瞪口呆,速速離開。

  咪咪問:「如何?」

  我們默不作聲,吃癟。

  咪咪說:「所以,帶你們去見識,別以為一個經理賺一萬塊就很了不起。」

  「什麼?」我沉不住氣。「你不是同孫經理他……」「我的男朋友多得很哪。」咪咪仰仰鼻子。

  「那你豈非……」晶晶叫出來。

  咪咪臉一沉。「豈非什麼?」她喝問。

  「沒什麼。」晶晶連忙回工作崗位。

  大家各就各位。

  大家都知道什麼叫做墮落。

  為了在名店一煞那的威風?咪咪也太不會思想。

  五月二十六日 雨

  從沒見過那麼大的雨,下麵筋似的,白花花一條條,打傘亦無用,短短幾十呎路,一雙新鞋就泡了湯。

  歐陽小姐,她坐在房間不要緊,櫃子裡有另一雙乾爽的鞋,像我,不過是一個女秘書,那麼大陣仗,會惹笑,幸虧歐陽小姐借雙幹鞋給我。

  老闆這麼好,我還有什麼會好說?

  我同她訴心聲:「有一天我到你的位置,我也會對下屬好。」

  「我的位置?」她苦笑。「你羡慕我的位置?」

  我不知道說錯什麼,只好瞪著她不響。

  她伏在桌子上做了一整天的工作。

  中午我們沒有出去吃飯,因雨大。

  我們開始覺得全世界沒有一個快樂的人,這真是一件非常淒慘的事。

  母親問我發薪水了沒有。

  我說尚沒有,才二十六號,況且這個月我不想把錢給她,我需要添些裝備,穿的太寒酸也不好,於是她便炸了起來。

  「你就曉得把全副身家穿在身上!其它的一切不顧,小妹就比你好,她補習所得都交給我。」

  我冷笑回嘴:「補習能得到多少,不如叫小妹改行做搖錢樹,你就闊了。」

  母親氣得臉都黃了,大聲哭出來。

  後來我很後悔。

  爸爸賺得少,家裡人多,物價越來越貴,家用從來未曾豐裕過,母親窮得慌了,嘴裡自然沒有好話。

  我應該體諒她。

  下班回來很累,但是一大截時間,也不過用來看電視,也許我還可以找一份兼職。除了賺外快,也可以避免幹坐著與母親鬥氣。

  我與大雄商量。

  他說:「我在念工專夜校,不如你也來,學費並不貴,但對前途有很大的幫助。」

  「什麼幫助?香港這個鬼地方。」

  「人人豐衣足食,」他微笑。「不算鬼了。」

  「我的功課一直不好。」

  「加把力。」

  「我考慮考慮。」

  「祖祖,眼光放遠一點,現在把時間放在兼差上,也不過多賺千兒八百,打好基礎,將來有機會。」

  「不見得能夠坐到歐陽小姐的位子。」我說。

  「為什麼不?不見得全是大學生的天下。」

  我長長的嘆息一聲。「當然是大學生的天下。」

  「別氣餒,不信邪。」

  「人家入水能遊,出水能跳,家底好,又有人際關係,在外國見識夠了玩夠了回來,靠世叔伯介紹份優差,從此平步青雲,這種例子我見太多。」

  「祖祖,不必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志氣。」

  「形勢比人強呢?」

  老實說,作夢,我也不敢想到歐洲去旅行,只想到日本去兜個圈子,就夠心滿意足。

  五月二十七日 雨

  咪咪與營業經理老孫崩了。

  她找到更好的戶頭,帶她到歐洲去。

  歐洲!

  這個消息是晶晶告訴我的。咪咪在洗手間把這個消息告訴所有女職員聽,如果她能跑到男廁去,相信全體男職員也知道這件事。

  她們都喜歡聚在女廁開會議,對著鏡子擠黑頭,一邊嘰嘰喳喳東家長西家短。

  好奇怪,對廁所的異味並無異議。

  我很少參加她們的談話,有時也被她們譏為假撇清。

  但歐陽小姐贊過我:「就這個孩子有點傲骨。」

  無論如何,咪咪要跟一個闊佬到歐洲去了,巴黎、羅馬、雅點、日內瓦,我作夢都沒想過的地方。

  不知是羡慕好還是嫉妒好?

  多希望在早上推開窗,看到威尼斯的晨曦。

  現在推開窗,多數看到對面人家在打通宵麻將。

  我希望新的港督會禁止打麻將。我這種希望是很渺茫的。

  到處找人介紹兼職,有一份報館的校對工作,晚上八時至十時。

  我想我會去應徵。

  大雄自然是反對,那是他的事。

  他好學,我不。

  但我願在社會大學多上一課。

  五月二十八日 雨

  今天黑過墨斗,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竟與咪咪大打出手。

  我們差點滾在地上,互相搓頭髮撕衣裳。

  是她先罵我,見我走過,譏笑我:「這件裙子五十塊,你倒是穿足一季不除下來。」我心情很壞,回嘴:「拿皮肉換衣裳,我做不到。」

  她問:「你在說誰?」

  「我說誰,誰心知肚明。」

  她手快,一巴掌掃過來,我手亦快,馬上檔住,用左手去打她,她大哭,高聲罵粗口。

  歐陽小姐聞聲出來,把我拉至一旁,同時晶晶芝琳她們也來勸解。

  咪咪由我十八代祖宗罵起,我在歐陽小姐的房間發呆,很是後悔。

  歐陽小姐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我並不害怕,這種秘書工作什麼地方都找得到,至多被革職。

  但為了這麼小的事!

  「也難怪,你們年輕。"歐陽小姐說。

  我想馬上回家,躲在被窩裡哭一場,但又不知如何開口。

  歐陽小姐說:「你先回去吧,這裡的事我替你擔下來,明早見。」

  我也忘了說感激的話,拿起手袋,就離開公司。

  要找工作不難。

  再也沒有第二個上司像歐陽小姐這麼體貼。

  在街閒蕩了很久,才回到家。

  母親仍然沒有好臉色給我看,問題少女就是這般形成的吧-家裡實在待不下去,只好朝外發展,倉猝的跟一個男人,或結婚或同居,從此淪落,再難翻身。

  不過父母多數倔強,不肯承認過失,多數推賴孩子們沒志氣,自甘墮落,他們既不愛護亦不指引那方面,則輕輕帶過。

  我在極度困惑下上床,輾轉反側,不能成寐,一整個晚上絕望,冒汗,覺得短短的生命中充滿不如意。

  天亮我才睡著,根本不想起來,決定自暴自棄。

  五月二十九日 陰

  歐陽小姐在九點二十分打電話來我家找我。

  我說:「我辭職了。」

  「亂講!一切都公平地解決,咪咪因行為不檢,已經被開除——」她壓低聲音。」一半是營業經理公報私仇。你沒有事。我有一大堆文件等你回來清理,快,限你三十分鐘到公司。」她掛了電話。

  我馬上清醒過來,感激得鼻子發酸。

  到底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還有人關心我。

  我飛快的穿好衣服,搭地鐵過去。

  不快不慢,半小時內趕到公司,歐陽小姐笑吟吟的在她房間門口等我,也不說什麼,指一指代辦文件。

  那天我的工作進行得特別輕快,心情特別好,一晃眼便過去了。

  我真不明白為何像歐陽小姐這麼漂亮這麼好這麼能幹的女子,竟會找不到對像,太諷刺了。

  也許世事往往如是。

  失而復得,我才知道這份工作有多麼可貴。

  做生不如做熟,還有誰肯為一個小女秘書付出偌大的努力?

  歐陽小姐就肯。

  中午大雄打電話來,他說:「聽伯母說這幾天你的心情壞透,到底是為什麼?」

  「我並沒有得到那份兼職。」

  「留些精力等待下次吧,有失敗有成功,人生才有對比。」

  「你真是個不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我笑。

  「聽你的聲音,又不覺得你心情那麼壞。」

  「今天好多了。」

  「少女的心情如香港的天氣。」

  「這句話早聽俗了。」

  「有件新鮮事,也許你會替我高興。」

  「什麼事,中了獎金?」

  「祖祖,你又來了。我考取初級管理文憑,升級啦。」

  「那麼快?」我有點疑心。

  「加了三百六十五元薪水。」他得意非凡。

  「好大的成就。」我啼笑皆非。

  「誰希罕這加薪呢?但是以後做事就方便多了,祖祖,你也該明白這些人的勢利眼,同樣一句話,助理經理說出來就不一樣,現在我有自己私用的電話。」

  「恭喜你不住的往上爬。」

  「祖祖!」

  「好好,我應該替你高興,不應掃你的興。」

  「今天我們出來慶祝。」

  「不必,我很累,昨夜沒睡好,你與別的朋友去吧,改天我補請你。」

  沒想到大雄這麼膚淺,一派小人物模樣,小船不可重載。

  剛在納悶,以前中學的同學阿蒙約我出來午餐,我精神又為之一振。

  阿蒙與我最談得來,家境也差不多,儘管我們念的不是名校,卻也樂了好幾年。

  到了餐廳,除阿蒙外,還有其它一大堆好同學,如阿昌、阿利、阿和、阿清。

  我們那一年是「阿」字輩,他們都叫我阿祖。

  半年不通消息,要說的太多,一小時內搶話,連喉嚨都啞了。

  大家都很感慨。

  阿昌本來要做詩人,結果在一間小報內做校對。

  阿利本來要作育英才,現時屈居野雞補習學校主任。

  阿和要流浪,他找到一份旅行嚮導的工作,靠顧客的小費牛畜人生。

  而我,他們問:「阿祖不是要做模特兒嗎?穿盡全球最美的華服。」

  我仰起頭來哈哈大笑起來。

  阿清說:「我做了社會工作者。」

  大家公認他的職業最有貢獻。

  阿清說:「任何一個人的職業都有意義,為什麼要響往花式?電影名星、模特兒、詩人都是出鋒頭的工作,但平實的職業也有其可貴之處——-」

  阿清沒說完,大家就勸他改行到禮拜堂做牧師。

  我們都是一群羊,需要牧者,有引導才能夠吵到人生的真諦,好好享用人生。

  我不大會說文謅謅的話,一打比喻,。老土的要命。

  不過當年我們的理想可全部泡了湯了。

  阿和說:「現在最主要的是,老闆一叫我,立刻應:是是是。」

  我問:「你那個老闆那麼可惡?」

  「自然,每個老闆都一樣,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非說是不可?」我問。

  「何必跟他吵?況且我地位低微,左右不過說些絮事,一張紙,正面打字跟反面打字有什麼分別?他也不過是機構的低級職員。」

  「真可悲。」

  想到大雄爬上一步半步便樂成那樣,我沉默。

  這頓飯吃到後來,可以說是不歡而散,每次同聚的時間相隔日遠,終有一日,大夥再也提不起勁來相見。

  五月三十日 晴

  我與大雄言歸於好,慶祝他的升級記念。

  他有他的好處,這麼天真、努力、用功。為小小的勝利便樂得半死,這與我悲觀形成對比,我需要這麼一個伴。

  將來如果認識了貴介公子,會不會將大雄拋棄呢!這麼些年了,不至於吧?我們是有感情的。

  這麼快到六月了,很容易又一年!今年一些進展都沒有。今日領了薪水乖乖的交在母親手中,母親有點訕訕的,彷佛不好意思上回為了數百元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至於我,我倒已經忘了。

  母女之間,哪裡計算得那麼多,她有她的苦衷。

  每天仍然是這一套,上班下班,勞勞碌碌,為了一點點薪水,供人差遣,我這個少女的生活一點也不刺激,所寫的日記,應該不屑一提。

  但不也是千千萬萬少女的生活寫照?

  雖說平凡是福,但願我有一日會領會到這個福氣。

  在目前,我仍然愛托著手肘作白日夢:白色的騎士踏踏而來,把我自困境中拯救出去,我再也不必過著沉悶無聊的日子——

  直到我成熟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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