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亦舒 > 地盡頭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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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我,「你對我特別不客氣,平起平坐,話多得很,可是在郭沛面前,一聲不響,馴如綿羊,由此可知,你喜歡他比較多。」 我啊哈一聲笑,「現在已經下班了。」 「阿郭長得英俊,自少年起就佔便宜。」 我好奇,「你們自小認識?」 「我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後他主外,我主內,兩人合作。」 「你們是一對成功的組合。」 「謝謝,我要說的話是:我打算升你級位,給你一間宿舍,及私人辦公室。」 我爽快問:「有什麼特別要求?」 「陪我讀大學。」 我微笑,「詩云,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後可以教國人。引的是詩經國風詩句,之子,是這個女子,於歸,女子出嫁。」 「聽你娓娓道來,特別好聽。」 「就這樣已經足夠升級?可惜大學不是一本厚書。」 「老實說,我怕郭沛同我搶人,先提升你,他就不能拿你做私人助理。」 我輕輕說:「為人君,止于仁,為人臣,止于敬,為人子,止於孝,知止,是豎立人生目標,這個目標,不是很高遠玄虛,而是指生活中,何種身份,便盡何種責任,古先生,我只是一個小夥計。」 古志看看我,「你把大學一書背得滾瓜爛熟。」 「我還會背紅樓與水滸,你要不要聽?」 「你真是一個有趣的女孩子。」 我說:「該回家了。」 他感喟:「家早已變成一個淋浴換衣服的地方。」 來了,來了,下一句必然是家人不瞭解他。 「子女呢,他們總不能不聽你說話。」 「我只得一個兒子,與你差不多年紀,倫敦經濟學院畢業,在華爾街工作,忙得要命,試過一個月沒有音訊,直至我叫朋友到他公司找人,原來他一連幾天睡在辦公室,把公司當防空洞,這個夏季有一個星期的假期也與金髮女朋友到希臘度假,我已有一年沒見過他,聽說留了鬍子。」 我好奇,「郭先生呢,他可有子女?」 他不肯說:「那你要問他了。」 車子已經駛到我家樓下,「嗯,老房子。」他說。 我輕輕說:「宿舍可不能太小,我與外婆同住。」 他很高興,「你終於接受我的邀請。」 回到家才知道有多累,洗一把臉已經筋疲力盡倒在床上熟睡。 做夢看到自己站在臺上背書:「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人有理性,用其天賦,研求事物道理,自然會得到知識,這就是朱子所講『即物窮理』的意思……」 可是夢中老師嫌我背得補貨,只打八十四分,我又驚又嚇,急得滿頭大汗。 電話鈴不住的響,是殷紅冷冰冰的聲音:「郭先生叫我們立刻回公司辦公。」 「喂,今天是星期六。」 「車子十分鐘後到閣下門口,逾時不候。」她啪一聲掛斷電話。 我跳起床奔進浴室打開蓬蓬頭迅速梳洗,這也難不倒我,我一向行動如行軍,換上白襯衣與藍布裙沖出門,在樓下還用毛巾檫頭髮。 這時公司車停在門口,原來殷紅已在車上,我急急上車,看看手錶,才早上八時。 殷紅鐵青面孔,抬高聲音問:「你穿人字拖鞋上班?你連頭髮也沒有吹幹。」 我竟忘記換鞋,我輕輕說:「但是我記得刷牙。」 殷紅忽然罵我:「我做了郭先生助手兩年,你居然在短短一天之內把他霸佔。」 我輕輕說:「殷紅,讓我們做朋友,不要做敵人。」 「永不!朱咪咪,你是妖怪。」 我低聲下氣,「殷紅,我已升級,我不是任何人的助理,我已是組長。」 殷紅的面孔由紅轉白,忽然噤聲。 「我不是你的敵人,讓我們做朋友吧。」 她結巴的問:「誰升你級?按年資,我比你早進公司。」 「古先生升我,你是郭先生屬下。」 殷紅看著我,「朱咪咪,你好聰明。」 我苦笑,「光是聰明嗎,不是因為肯學肯做嗎?」 殷紅雙眼漸漸發紅,「我技不如你。」 我握了握她的手,「少一個敵人,比多一個朋友還好。」 車子到達公司,我們一起下車。 郭沛比我們早到,他打扮更隨和:T恤牛仔褲,他見到我們便一人派一張指示,「都給我在中午之前做出來。」 我大聲答「是」,先請阿嬸替我們買午餐,不節食了,近日需要大量熱能,我要了兩支熱狗一壺熱可可,殷紅說她吃不下,郭沛自房裡叫出來:「我也要同樣一份,熱狗裡多芥辣多洋蔥。」 殷紅咕噥:「她叫的是毒藥,吃死你!」 我開始工作,我有一支頭箍式電話,可以一邊講一邊打字,事倍功半,又不如殷紅她們講究儀態姿勢……記得嗎,我叫白襯衫,我工作轉數比她們快一點。 可是郭沛吩咐的工作單又長又瑣碎,到十一點我才做了一半,不過下半部是下山路,速度應當快一點。 我邊吃邊做,白襯衫上滴到芥辣汁。 殷紅說:「你真邋遢。」把濕紙巾給我,算是化敵為友。 十二時半,我做好手上工作,松一口氣。 郭沛出來問:「星洲報業訪問團一行六人的記者會酒店房間一日三餐工後娛樂購物地圖都準備好了?」 「都在這裡了,請過目。」 我按下打印機。 「他們設代辦的初步計劃書呢?」 「也在這裡。」 殷紅瞪大雙眼,「原來我們兩人的題目完全相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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