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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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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 母親很不喜歡習興元。 她說:「已經有兩個孩子,他那離了婚的太太又出名的刁潑,動不動披頭散髮,口吐白沫地同人家拼命。這樣一個男人!實在看不出什麼地方吸引,聰明一點的女人早就敬鬼神而遠之,你真是糊塗。」 我不出聲。 說起這件事母親就不高興,通常我不敢搭嘴,免得她更不舒服。 「我並不是挑剔,像習興元,都身經百戰,同他在一起,自然懂得討你的歡心,他要利用你呀。我只希望你同年紀相仿的人來往,圖個一夫一妻,窮一點不要緊。」 我不敢說,習興元是個很有趣味的人,我跟他很談得來,他那兩個孩子現在也大了,又不用勞心。 每逢媽媽批評過習興元,我的心情便大受影響,要打個七折。 習興元往往看得出來。 我們來往已經有三年。 早兩年他已向我求過婚,我心神不定,徵求媽媽同意,結果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兩年後心智較以前成熟!又不想與母親弄僵!一直拖著。 拖著也不好,媽媽認為越拖越糟,一則人人以為我屬於習興元,認識新朋友的機會等於零;二則女孩子的青春有限,一晃眼到廿八九,更無人問津。 這使我很懊惱,仿佛說得女孩子只有一個人生目標:努力把自己嫁出去。 這也是事實,除非是真正出色的女孩子,否則任何事情都沒有比嫁一個好丈夫更為重要,我明白。 從廿三拖到廿六,似乎我也要有所抉擇。 母親很堅決,說明女兒嫁習興元不成問題,但是要經過她這一關就很難,她不想看著我痛苦。 習興元很光火,認為母親無的放矢,一點根據都沒有。 「亂講!」他說:「怎麼見得你嫁我會痛苦?」 痛苦是一定有的,別說大的痛苦,像現在,一直置身於夾縫之中,已經夠痛苦。 還有見過習興元的前妻之後,我也不那麼確定母親是否百份之一百的頑固不化。 她是一個很可怕的女人。 火氣非常大,人非常妖冶,十分不講道理,我完全不是她的對手。 有幾次碰見她,她完全把我當作透明,對家中女傭司機呼呼喝喝,指揮如意,而習興元呢,非常怕她的樣子,努力的縮在一邊,十分尷尬,一句話也不說。 事後我怪他助長前妻的氣焰,他卻同我說:「我怎麼同她吵?你要看我們打架嗎?」 我很不滿意。 但說真的,我也不想興元同她吵。我怕看吵架,父母與我三口之家,從來不吵架,是以我一聽到別人聲音大,馬上心情緊張。 況且好的男人不會與女人吵架。 孩子們對我很好,十五歲的依蘭特別體貼。 她說:「媽那種不可一世其實是要遮掩她內心的恐懼。」 她有什麼恐懼?我恐懼才真。 我只好笑笑,這個小女孩子的心地十分善良。當我們小的時候,我們全部十分善良。但我對她的母親真的沒有好感。 今天,我與習興元約好在老地方見面。 他一看見我便說:「嘩,色若玄檀,不用說,我未來岳母又在打我的毒針了。」 我歎了口氣,「拖下去真不是辦法。」 「早就可以結婚了,我不是要離間你們母女感倩、實在是略為文明的人都不會干涉子女的婚姻,我弄不懂她的意思,還是你,你還在考慮什麼?」 「我不想跟她的關係更惡化。」 「她哪裡就會同你脫離關係了?」 「嘿!你別向她挑戰,你會後悔的。」我說:「她是一個倔強的人。」 「當然,我怎麼會不知道,你已經得了她的真傳。」 「我還沒過門,你就非議我們兩母女,你這個人太沒意思了。」我不高興的說。 「你愛她是不是?」 我當然愛母親。我點點頭。 我自幼在老式家庭長大,我當然愛父母。 「船到橋頭自會直。」他歎一 口氣。 我說:「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總有不幸的例外吧,你抱著這種僥倖的心理,難怪會有一次離婚的記錄。」 他很不悅,過很久他說:「過去是過去,不能拉在一塊說。」 我頓時說:「對不起。」 「我怕我們的感情會變酸。」 「見了面好像除了爭執,就沒有其他談話的題材。」 「我們結婚吧。」 「我再跟媽媽商量一下。」 「是你嫁,不是你媽媽嫁,你媽若能夠找到個叫她稱心的好女婿來代替我,我沒話說,但是現在——」他住了嘴。 我不出聲。 「我比你大這麼多,」他苦笑,「我應當忍耐,怕又怕你母親說我故意推搪,不負責任,耽誤你的青春。」 我微笑,「我都廿六了,嚴格些說,青春早已不再。」 他無奈的說:「你回去再同她求求人情。」興元送我回去。 母親坐在一角抽煙看報紙,不知怎地,此刻地看上去便有點像銀幕上的反派中年婦女。 我打趣她,「當心中尼古丁毒。」 她見是我,笑了,一邊按熄香煙。 我親昵的走近去問:「想什麼?」 「沒有什麼。」她長長歎口氣。 「是不是為我擔心?」我明知故問。 「我不為你擔心,為誰擔心?」 「媽,我已經廿六歲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就放下心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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