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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他轉身,「各位,請出去一會。」

  稍後,諸辰照到鏡子。

  她完全不認得自己。

  最奇特的是,她胖了許多,面孔圓圓,五官擠到中央,臉四周有疤痕,像是戴著面具似,摸上去,全無知覺完全不認得自己。

  臥床時靠儀器幫助肌肉運動,可是仍然肥腫難分,四肢無力,蘇醒後不知還需走多少路才能康復,叫諸辰惘然。

  可是她覺得康復對親友是一種交代,又覺安慰,同事們來探訪,她認得妙麗的聲音,朝那方向看去,輕輕說:「我不吃綠煎蛋與火腿。」

  妙麗大聲歡笑。

  她嬌俏可愛,聲如其人。

  妙麗半個人掛在大塊頭張人脈身上,大塊頭笑得咧開嘴,雙眼眯成兩條線,大抵不會再想離開報館,他終於找到了他的小師妹。

  諸太太在女兒耳邊問:「還想見什麼人?」

  諸辰搖搖頭。

  她決定把他們三個鬆綁。

  看護扶她到園子,她才知道,時節是深秋。

  她昏迷了整個夏季。

  諸辰由朱太太親自送回家中休養。

  朱太太把厚厚兩本剪報交到諸辰手裡。

  諸辰輕輕說:「那是一宗交通意外。」

  朱太太搖頭,「我們追查到逼你撞車那輛大貨車來歷,它屬於雍深貨運,隸屬誠信分公司,誠信,正是子洋集團一條支線,他們送你的花,我都丟了出去。」

  諸太太把兩本剪報收到,「小女再也不會回《領先報》,過去種種,一筆勾銷。」

  語氣強硬。

  朱太太頷首,「我明白。」

  諸母送客。

  母女緊緊相擁。

  過兩天,任意來探訪諸辰。

  諸辰裝作不記得他,神色親切,但是又有點呆滯,非常入信。

  任意帶來一籃子蟠桃,正是諸辰最喜歡的水果。

  他穿一件舊毛衣,褲管破個洞,可是更見瀟灑,不過那樣英俊的人卻對未婚妻不忠,那是不可饒恕的缺點。

  諸母把那枚訂婚指環還給他。

  任意問諸辰:「豬,可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諸辰大惑不解地看著他,像是渾忘過去,一點記憶也無。

  諸母說:「她精神欠佳,你改天再來吧。」

  任意垂著頭離開諸宅。

  諸母說:「你真的不記得了?」

  諸辰答:「過去種種,不復記憶。」

  「那最好不過,媽媽完全放心了。」

  就是因為一切歷歷在目,所以毛骨悚然,更加要全盤忘記。

  諸太太忽然丟下一句:「任意已自金城轉到子洋集團工作。」

  「什麼?」

  「子洋是一隻沉船,可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為什麼我嫌他家貧?就是怕他急於出人頭地亂鑽縫子,現在證實我疑心不差。」

  比起這個,那套紅色內衣,又不算什麼。

  任意竟連大是大非的良知都已失去,諸辰只覺遍體生寒。

  「還有,我已告訴親友,你決定專心讀書。」

  「媽,我已讀完書。」

  「誰夠膽說書已讀完?學海無涯,你欠一張教育文憑,快去讀個碩士或博士以便教書。」

  「我不適合教書。」

  「沒有什麼事生下來就會。」

  母親語氣開始哀傷,幸虧這時門鈴響起。

  諸辰警惕:「看仔細是誰。」

  母親去應,轉過頭來說:「周專來看你。」

  他不是來看諸辰,他是來看諸辰有無消息。

  這兩者之間有很大分別。

  諸太太搭訕說:「我約了人,我出去一下。」

  諸辰知道遲早還是得搬出去住,不然不方便。

  她撐著拐杖見周專。

  破碎的肢體,破碎的心。

  但是諸辰不用偽裝,她經過多次矯形手術的臉無甚表情,鎮定愉快。

  「請坐。」

  「身子還好吧。」

  「托賴,康復理想,叫你們擔憂,真是罪過,醫院裡那些毋忘我是你送來的吧,母親都托人製成幹花,留在書房裡。」

  「你在記憶大好,我覺得寬慰。」

  「大不如前,執筆忘字,醫生說康復期可長到三五年。」

  周專忽然問:「諸辰,你可要我等你?」

  諸辰看著他:「不要同情我,切勿倉卒做決定。」

  周專歎氣,「諸辰還是諸辰。」

  「你們沒有期望我蘇醒吧。」

  周專取出一份《領先報》,只見血紅色大字頭條:本報記者諸辰採訪大案期間發生神秘死亡車禍。

  驚心觸目的彩色圖片,諸辰的車子撞得似一團廢鐵,救護人員正把血肉模糊的她拖出剪開的車廂。

  「大家都以為你不活了,牧師兩次去醫院替你做最後祈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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